楚玥踏過黏膩血水走過去,來到了房間正中央。
黑暗中韓少商靜靜地躺著,漂亮的眼睛緊緊地閉著,臉上是一種死灰的白,嘴唇也是青灰的,唇線是一種死了許久的冷硬,眼尾鮮活婉轉的紅痣也化成了不詳的黑色。
他散發著安靜、頹靡的死亡氣息,就好像所有的色彩一瞬間抽離,如同一朵開到荼蘼,蒼白凋謝的花。
幾天前韓少商還鮮活憤怒地朝她討要獎品,幾天後她這位鄰居就安靜地死在了彆墅臥室裡,哪怕是楚玥也不由錯愕了幾秒。
下一秒房間裡刺骨的冰寒讓楚玥回過神,她皺眉打量著房間周圍。
韓少商屍身以外的空間黑的什麼都看不見,隻能聽到天花板上陰森的滴答滴答聲,是血水在不停地滴落。
腳下的血水也越來越黏稠厚重,蜿蜒流動的樣子透著無形的邪惡,仿佛流動的不是血水,而是什麼不可言說的活物。
這已經不是厲鬼降臨的征兆了,而是死亡的人因為怨氣戾氣極重,已經直接化成了極為凶殘可怖的厲鬼,並且開始吞噬周圍的空間。
楚玥的目光落在了靜靜躺著的韓少商屍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韓少商的屍體好像微微動彈了一下。
但楚玥知道這並不是錯覺,通常有這種征兆的時候,就是厲鬼已經在行動的時候。
接下來她將會看到各種可怖的畫麵,甚至鬼物會以活人的姿態,恐嚇她引誘她。
楚玥不知道看過多少這樣的畫麵,甚至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這樣駭人的場景,但都沒有這一次這樣,異化的是她熟悉的人,死亡的甚至是她前幾天有過交往的鄰居。
有那麼一瞬間楚玥感到了疲憊。
就在她心神因為疲憊而短暫失守的瞬間,安靜躺著的屍身睜開了眼,活了。
“你來啦?”
韓少商睜開的雙眸依舊無比美麗,眼睛又大又圓,眼角微微翹起的弧度,像撩人的小鉤子。
他眼角隨著眼珠轉動而流轉的小痣,因為變成了黑色,更添了幾分頹靡墮落的魅惑。
隻是此時他眼眸中,曾經讓楚玥喜歡的小鹿般的乾淨清純不見了,變成了隱藏著無儘惡意的黑暗、混亂、誘惑和墮落。
他如常地向楚玥打著招呼,就像之前幾次那樣,好像身邊沒有發生什麼可怕的異常,他也並沒有死亡,楚玥隻是來給他送小禮物,他坦然接受然後回禮。
他甚至朝著楚玥微微笑了,笑容也隱藏著誘惑、惡意與邪惡。
這是惡鬼的眼神和笑容,楚玥不由自主地錯開了目光。
“楚玥,你今天要送我什麼呀。”
韓少商仿佛看不到楚玥不自然的表情似得,他傾身朝著楚玥湊去。
他身上穿著的是一件薄如蟬翼的黑色襯衫,襯衫上繡著妖嬈的大紅玫瑰,玫瑰刺目的綻放著,紅如血,不自覺地吸引著旁人的目光。
他的衣服太透了,透的可以直接看到他冷白如蒼玉的肌膚,紅玫瑰的花蕊上托著一點紅梅。
他不像是惡鬼,倒像是死亡邪惡之花化成的妖孽。
哪怕楚玥刻意躲避了視線,但是隻要一不留神,就會看到韓少商被黑襯衫襯托的晃眼的肌膚。
覺察到了楚玥的躲避,韓少商低聲笑了起來,和往日的清朗截然不同,他現在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帶了點魅惑的尾音:“楚仙師,你是要收了我嗎,就算你要收了我,也讓我先看看你帶來的禮物呀,彆藏了,我都看見了。”
鄰居死後變得很奇怪,和楚玥往日收的惡鬼截然不同。
有點像狐妖的惡劣,卻完全沒有任何惡意和殺念,要不然楚玥早就直接出手了,可是現在反而陷入了兩難。
雖然楚玥經常被人吐槽為有虐鬼傾向的變·態,實際上她並不是是非不分的那種玄學師,也並不對鬼就是趕儘殺絕。
鄰居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剛死就化成了惡鬼,身上卻沒有沾染半點血孽。
那樣強大卻又那樣純粹,哪怕是對方將彆墅二樓直接化成了靈異場,楚玥也沒有理由上來就將對方絞殺。
更何況鄰居並沒有表現出半點攻擊傾向,隻是……想要看看她帶來的禮物?
楚玥抿了抿唇,表情有些不自在,但還是拿出了放在背後的盒子。
算了,鄰居突然橫死挺可憐了,死前說不定還惦記著和她互送東西,對方想看禮物就看吧。
如果對方有什麼異動她再出手好了,更何況她還想知道鄰居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怎麼突然就死了還成了惡鬼。
韓少商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是信香啊,我好喜歡。”
雖然嘴上說著喜歡,可是韓少商並沒有出手去拿,而是更加刻意地靠近了楚玥,一雙又大又亮的,帶了幾分誘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楚玥:“仙師啊,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冷如冰的手試探地落下,雖然是去拿楚玥手中的信香盒子,可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覆蓋在了楚玥的手上。
楚玥擰起眉,臉色變冷,語氣也變冷,她鬆開了手,任由信香滾落在韓少商懷裡,盒子咕嚕嚕摔開,香灑落了一地。
“我和你是認識,但並不意味著你可以得寸進尺,生死有道,韓少商,你既然已經身死,就應該入亡靈鬼道,不該多做糾纏。”
韓少商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睨著楚玥,信手捏起了襯衫上碎裂的信香,啟唇含住了信香。
他的唇蒼白寡淡,透著死人的灰敗,含著斷裂的半截黑色信香的時候,無端的詭異刺目,既驚悚又惑人。
“不要這麼說啊,我也……不想死啊。”
韓少商細細地嚼著信香,手肘撐著地麵,他輕輕仰頭看著楚玥,漆黑的眼底透著惡意的可憐,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楚玥爬去,腰胯輕動,爬行的姿態略帶詭異。
楚玥冷眼看著韓少商靠近,此時此刻隨著韓少商爬行出來,才看到對方奇異的下半身。
從他窄翹的尾骨朝下,是一片蔓延到無邊無儘的黑色虛無,那片黑色虛無的輪廓,像是長長的魚尾又或者說是龍尾。
修長、美麗而又邪惡。
蜿蜒的尾巴和周圍的黑暗融合在一起,虛無中似乎又閃爍著深藍色的光霧,神秘飄渺而又夢幻。
血色之中生著黑色長尾的韓少商,像是在極致的噩夢中才會誕生的完美怪物。
那片黑色的尾部還帶著不可言說的力量,但凡不小心掃過一眼,就會被如星空般的黑暗吸引,神智陷入混沌癲狂癡迷之中,毫無知覺地被對方引誘操控。
就連楚玥都被這美麗的黑暗魚尾引誘,不知不覺地上前了兩步,抬手想要觸碰。
韓少商蔓延著黑色花紋的眼尾勾起,他笑了,可憐地哀求:“仙師,我好難過啊,你能不能救救我,真的好痛啊。”
在觸碰到對方尾部的那一刹那,楚玥清醒了,她對上了韓少商無辜又邪惡的雙眸。
“仙師,你能親親我嗎?”
“如果你親我的話,也許我就能重新複活了呢。”
韓少商妖嬈詭異地笑著。
接著黑暗的霧氣蔓延開來,旋轉著扭曲了時間和空間,因為觸摸了韓少商飽含著黑暗力量的尾巴,楚玥被拉入了更深的異化世界中。
血色蜿蜒的彆墅不見了,生著長長尾巴的韓少商也消失了,楚玥來到了陰沉沉的寬闊的地下宮殿。
不知道是地下多少層的宮殿,又或者是不知名的陰間世界,黑色的清冷霧氣彌漫了每個角落,雕刻著惡鬼和凶獸的粗狂岩壁看不到儘頭。
無數根盤旋著惡龍的柱子淹沒在高高的黑暗霧氣之中,唯有惡龍冰冷的眼睛閃爍著不詳的光芒。
楚玥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她穿著繁複的廣袖長袍,精致的花紋細密的蔓延下來,是一道道複雜的符文,白色的衣服輕盈飄逸,尤如月下謫仙九天神女。
黑暗的霧氣中影影綽綽地站著無數的人影,楚玥緩步朝宮殿深處走去,霧氣隨著她的步伐散開,那些黑暗中的影子也露出了模樣。
是一個個麵目僵硬的青銅兵俑,高大冰冷的死物一字排開,僵硬的臉對著下方的楚玥,銅俑沒有瞳仁的眼珠子似乎都在無聲無息地凝視著楚玥。
楚玥麵不改色地走過青銅俑方陣,一列列石刻宮裝仕女舉著宮燈排在兩邊,仕女的眼眶裡是點漆的瞳仁,在楚玥走過來的時候,那些瞳仁都齊刷刷地轉動著,死死地盯住了楚玥。
陰氣越來越濃鬱,頭頂上方也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楚玥抬頭朝上方看去,就見頭頂上無數顆人頭在齊齊咧嘴,再凝神看去,那哪裡是什麼真人人頭,根本就是用某種材料雕刻出來的人頭鈴鐺。
她已經走上了地宮長長的台階,站在台階高處朝下看去,慘白的霧氣在黑暗中湧動著,霧氣下不知道隱藏了多少魑魅魍魎、惡鬼凶神……
那些石雕的士兵宮女也被隱沒在霧氣之中,它們好像都隔著霧氣在打量她,目光惡意又黏稠。
楚玥終於走到了台階的儘頭,一具黑色的棺木靜靜地躺在九宮八卦大陣中央。
圓形的石台托著黑色的棺木,像是在朝楚玥發出無聲的邀請。
楚玥走了過去,黑色棺木裡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抓撓棺木,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爬出來。
等到楚玥走到了棺材麵前,棺木黑色的棺材蓋轟地炸開,棺木裡容顏穠麗的帝王豁地睜開眼睛,隔著冰冷的珠玉看向了楚玥。
他朝著楚玥笑了,黑色的唇角勾起,眼尾黑色的淚痣頹靡而又魅惑。
一股巨力突然推了楚玥一把,將毫無防備的楚玥直接推進了棺材裡。
棺材裡的帝王伸出手,接住了跌落的楚玥,他冰冷腐朽的氣息蔓延開,包裹住了楚玥,帶著死亡的甜膩冷香。
“王後,你終於來了。”
跌入棺材落入黑暗帝王懷抱後,楚玥被死去的帝王的異化力量,帶入了更深的夢境中……
*
楚玥再次睜開眼,她並不在韓少商的彆墅中,也不在奇怪的巨大地宮中,她好像來到了一座怪異的城池裡。
這裡像是古代的城池,周圍都是古風建築,但是天空是灰蒙蒙陰沉沉的,周圍酒肆攤販掛著的旗幟都是暗淡破敗的,像是風乾破損了許多年的樣子,酒樓房屋也都透著死亡千百年的腐朽衰敗。
這裡的人都生的奇形怪狀,長得七零八落畸形怪異,說是人倒不如說是怪物或者惡鬼更恰當一些。
楚玥作為唯一長得比較周正的站在街上,街上奇奇怪怪的行人竟然沒有一個看她的,就算是掃了她兩眼,也是行色匆匆地離去。
還能聽到有人在叨叨地嘀咕著什麼。
“快呀,王宮下榜了。”
“王上好像病的更嚴重了。”
“還有希望嗎,王上的病還能好起來嗎?”
“王真的太不容易了,這都千萬年了,嗚嗚嗚,好心疼我們的王。”
楚玥的腳步頓了頓,在這個奇怪的世界中,她打算跟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跟著這群長得堪稱四分五裂烏泱泱的怪物們一起走了過去,就見有王宮的人在貼皇榜。
“王上病危,連日昏迷不醒,誠求王妃入宮,凡是符合條件者皆可參與王妃選拔。”
楚玥:“……”
這是什麼奇怪的國度,王上病危不請神醫居然要選妃,這年頭連怪物國家都流行衝喜救命了嗎?
“我也要去參選。”
“我也要。”
“我一定是能救下王上的天選之人。”
“啊呸,就你,我怕王上見到你,直接就嚇死了。”
城池裡的居民們居然還十分激動期待,紛紛吵嚷著要參加選妃,甚至還有人因此吵了起來。
叫嚷著自己是天選之人的那個怪物,長著瘤子似得腦袋,臉看起來寒酸極了,居然還有五隻眼睛,嘴巴咧到了耳根,身上長著六個肉瘤似得肢體,也不怪旁邊的人嘲笑他嚇死人。
“你算什麼天選之人,像我這種才叫城中絕色。”
沾沾自喜的那個人,頭發長的蓋住了臉,露出的一點皮膚都腐爛了,長發下一隻眼睛血淋淋的,看起來可怖極了。
但是跟周圍的生物比起來,最起碼她還有個人形,而且看樣子應該是個女士。
比起來那些一看就是雄性,還長得惡行惡相的,竟然還有幾分清秀。
楚玥:“……”
如果她是那個王上,感覺恐怕不是幸福,而是難以承受的負擔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裡的臣民都長得這麼七零八落的,八成那個王上也好不了哪裡去,估計也是個怪物,說不準還是怪物中的戰鬥機,巨型怪物呢。
很顯然張貼皇榜的那個官員也是這麼想的,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告奮勇的幾個人,頓時咧嘴道:“你們……不行,太醜了。”
下麵那群怪物紛紛不樂意了,拉扯著王宮官員要說出所以然來。
“我們怎麼就醜了?”
“對啊,放眼城池我們還算是英俊瀟灑呢,給王上治病,我們怎麼就不夠格了?”
“那你們還想找誰啊,總不能找天上仙子吧。”
“王上都病這麼久了,要是再不好,咱們都要跟著完蛋了,讓王上彆這麼挑剔了,先湊合湊合再說吧。”
站在旁邊旁聽的楚玥,心底突然對那位未曾蒙麵的王上湧起了無儘同情。
她覺得那個王上的病,說不定就是因為要從這些怪物裡選王妃才好不了的。
果然就聽官員不耐煩地揮手:“滾滾滾,王上已經單身千萬年了,再找不到對象就要隕落了,前幾日宮裡推算出了王上喜事將近,你們等著,王上馬上就要有王妃了。”
周圍頓時噓聲一片,顯然大家都不相信。
官員雖然硬著脖子嚷嚷,但是明顯也是色厲內荏不抱希望,可這一次宮裡給出的消息非常肯定,說是出去貼皇榜就能給王上碰瓷個王妃回家。
作為王上身邊人,官員也希望王上能找到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不用再形單影隻地活下去,畢竟王上的孤獨他都看在眼裡,所以哪怕希望渺茫,他還是出來張貼皇榜了。
就在眾人爭吵不休的時候,突然一陣冷風刮過,天空中陰霾的灰色變成了淺淡淒清的薄霧。
“是王上的鑾駕來啦!”
隻聽一陣鑾鈴叮當作響,高大的白骨駿馬拖著轅車由遠及近。
街上剛才還爭吵不休的怪物們頓時安靜了下來,貪婪而又迫切地看向了轅車,之前吵架的官員也急匆匆地過去行禮。
奢華暗沉的黃金骨架堆成了八角馬車,每一麵都有白紗飄落,讓人看不清楚轅車裡的情況。
轅車車身的八個角都綴著圓潤的白骨鈴鐺,隨著馬車的走動,鈴鐺叮叮咚咚地作響,輕靈又夢幻。
“王上今天竟然蘇醒了?”
“好巧啊,王上竟然巡城了?”
“裡麵坐的應該是王上的化身吧,王上應該還在昏迷吧。”
“估計是為了選妃才出來的。”
楚玥也站在暗處看熱鬨。
就在轅車從她身邊駛過時,白紗突然被一陣無形陰風吹起,轅車上坐著的身影露出了半張臉,殷紅的唇玉白的下巴,還有奢侈的繡著金邊的束身宮裝。
路過楚玥的時候,穿著華貴宮裝的人突然勾起唇角,楚玥心底陡然升起不詳的預感。
下一秒晃動的轅車裡扔出了帶著暗香的錦囊,竟然是轅車裡的人將自己腰上貼身佩戴的荷包扔出來了。
那描著金線的錦囊長了眼睛似得落在了楚玥懷裡,低沉的帶了勾人尾音的淡漠聲音響起:“你接住了孤王的錦囊,你是孤王的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