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他計劃暴露了?芷葵葵在試探他?或是雲天河那邊出了問題?
魔鬼商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但越是危急時刻他越是冷靜,知道決不能露出半點破綻。
“小翠,來。”
魔鬼商人不動聲色, 衝剛來到東側殿的衛洵打招呼:“過來這邊坐,彆被雨淋到。”
之前地宮四層暴動的時候雖然整個地宮沒有徹底崩塌,但到底有損壞。尤其是死氣裂縫所在的東側殿,殿頂直接被巨型死靈的觸手戳了個大窟窿, 能透過窟窿看到陰雲密布的天空。
一入夜就又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絕於耳,連戲台上準備時的樂聲都無法壓下。間或有蜿蜒閃電撕裂天際。衛洵抬頭望了眼,見是大半個東側殿的都成了露天的,也就導遊坐的位置頭頂還有些遮擋。
但這風一起來, 雨絲傾斜, 整個東側殿裡就沒了什麼乾燥地方, 全是濕漉漉雨氣。
“轟隆!!”
衛洵抱著白鼬, 一進來頭頂便炸響了一個驚雷,這雷聲極大, 震耳欲聾,雪亮電光驟然落下,映的東側殿白茫茫一片。原本點燃的燈火全被吹滅了, 戲台上原本映亮的白布驟然暗淡下來, 還得再點燃清油燈。
“嘿!讓開小矮子,彆擋道!”
雲良翰向後避了下,躲開奧古斯都的拳頭。紅狼人今晚格外暴躁, 渾身都是火氣, 他威懾性衝雲良翰揮了揮拳頭, 幾乎揍到他臉上。
“點燈就點燈, 彆動手動腳的!”
好在一柄木劍斜地裡打來,橫在雲良翰和奧古斯都中間,如木尺般狠厲抽在了奧古斯都的肌肉上。
啪!
隻聽一聲脆響,那力道大的竟讓木劍從中折斷,而奧古斯都左臂也如骨折般劇痛,留下道深紅近紫的淤痕,細密血珠滲了出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奧古斯都陰狠掃了眼耍木劍的半命道人,那惡狠狠的目光宛如喋血惡狼。完全不再被重視的雲良翰趁機離開,默然不語低調到了極致,低垂的眸重劃過一絲狠厲的光,卻壓了下來。
他點燃了清油燈,燈火亮起的瞬間雲良翰遠遠望向導遊們坐的地方。魔鬼商人又和丙二五零坐在了一起,在昏暗的東側殿中深藍鬥篷和淺藍鬥篷其實分不太清,但雲良翰卻仍能一眼看出坐在左邊的那個是丙二五零。
鬱和慧怎麼沒跟他坐在一起?
雲良翰心中掠過一分擔憂——一直以來都是獨狼,擔憂導遊,擔憂隊友這種情緒,雲良翰很久沒有體驗過了。就像是緊繃的心臟浸泡在了醋水中,沉甸甸的,再加幾分緊張焦慮混合出的酸澀。
今晚是西區人對丙二五零出手的最佳時機。
雲良翰心知肚明,哪怕他一直遊離在陣營核心之外,不知道周希陽和梅恪爾的商討,他也能夠判斷出來。
天時地利人和,要是立場互換,他也會在這裡出場。
哪怕無法殺掉丙二五零,也得趁著魔鬼商人通過領隊考核,實力大漲機會,殺掉幾個東區人。
雲良翰望了眼白小天,又陰鬱收回目光。
今晚是場硬仗,更是死戰。白小天有半命道人護著,除白小天外最好下手的就是他雲良翰。剛才奧古斯都正是試探,幸好半命道人顯現了回護之意,強硬回擊。但形勢仍舊不容樂觀。
而且……
雲良翰隱晦望了眼奧萊恩。
而且他不想回避,他想參戰。展露自己的實力,展現自己的忠心,今晚就是最好的戰場!
他已經給自己挑好了實力相當的對手,特級二星的奧萊恩!
雖然米婭實力更弱,但她被奧古斯都全力看護,又是妖獸陣營那邊激發事件化異化的核心人物,相比之下奧萊恩在他們道士陣營,算是孤立無援。
雲良翰有信心單殺了他!
“陣營都確定了,還藏藏掖掖的有什麼意義。”
梅恪爾喵道,他站在雲天河的身邊。雖然現在仍是同陣營的旅客們站在一塊,但眼下的戲台上卻是東西區分明,暗潮洶湧。但梅恪爾這站位,實則是在提防雲天河。
“妖獸陣營的人都來了。”
周希陽提著自己做的皮影,沒多理會魔鬼商人。攻人必先攻心,那些設在東側殿的小手段不會對魔鬼商人造成致命危險,但卻會讓他覺得事事不順,疑神疑鬼——一旦心亂了,就會有破綻。
平日周希陽不屑對這種小導遊用這種手段,但今晚——
周希陽嚴厲警告的目光落在奧古斯都身上,但眼角餘光卻掃過米婭和奧萊恩。
西區來了銀月殺手!
從半命道人口中得知這消息的周希陽神經緊繃。西區三狼皆有嫌疑,但周希陽最懷疑的卻是米婭和奧萊恩姐弟!
而且這隱藏實力的強者就像蟑螂,發現一隻就有一窩,如果奧萊恩或者米婭是銀月殺手,那身為同胞姐弟,另一人難道能沒有點特殊之處?
親兄妹親姐弟裡一方強大一方弱的例子是有,譬如鬱和慧和鬱和安,石蕭和石濤。但周希陽從來都做的是最壞打算。
如果西區那邊有兩個隱藏實力的強者,那表麵上東區人數勝過西區的優勢,將再沒有半點意義!
除非他們這邊也有兩個隱藏實力的強者。而且……
想到丙二五零進來時,陰雲密布的天空中炸響的驚雷閃電,周希陽心中滿是憂慮。和其他旅客不同,周希陽心中還藏著佟和歌複生的心事。
丙二五零肯定是把太歲和山翁全帶過來了,所以才會引來閃電。現在破損的東側殿不再像過去那般封閉,無法再像之前地宮一樣隱藏所有氣息。一會演出開始,要是真出了事……
他怕天罰會提前到來啊。
“小天。”
周希陽饒有深意道:“一會多注意。”
多注意自己,還是多注意保護丙二五零,周希陽一語雙關。
“是啊,小天你可注意著點。”
半命道人捏了捏白小天肩膀,難得皺著眉頭。白小天實力最弱,極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但等一會真出手,他和周希陽、梅恪爾三人對上銀月殺手,才有勝算,完全無暇顧及白小天。
“一會危險時候你就喊天罰來了,記住啊。”
半命道人把所有引雷符全給了白小天,壓低聲音,出了個損招。
天罰來了,敵人要麼下意識躲避,要麼注意力會落到丙二五零身上。白小天就能趁機脫身。
“真精彩啊。”
芷葵葵輕聲道,她坐在最前排的邊緣,雨絲飄來,浸濕了她的衣服與麵紗,卻讓這個女人更顯得楚楚動人,惹人憐惜——可惜麵前第一排隻有她坐著。
丙二五零不在這裡坐,真是太可惜。
芷葵葵修長雙腿交疊,雙手搭在膝上,隨著白布戲屏再次亮起而輕輕鼓掌,一副溫婉賢淑的模樣。
陰山老祖死了,芷葵葵對丙二五零的興趣卻更濃了。
她不會看錯丙二五零最終使出的那招,和嬉命人深淵顯影的絕招類似,但似乎卻好像另有不同。丙二五零顯影的深淵消失太快,陰山老祖當時也不冷靜,沒能觀察清楚。
想要再看一次。
芷葵葵半張臉隱藏在麵紗下,露出的一雙眸子如筆畫成的一樣,美麗卻無神。
能殺掉她,不愧是嬉命人血親,但是為了殺她,丙二五零恐怕已經用儘了手段,連深淵顯形都拿了出來。
一個人當他底牌儘出後,也就不會再令人畏懼了。那麼丙二五零有沒有藏著什麼彆的招式?
今晚西區那些人恐怕會對丙二五零動手,東區旅客大概率也會對魔鬼商人出手。她那頭叛主的羊似乎和魔鬼商人搭上了頭,芷葵葵早就發現,但沒有阻止。
她現在一心都撲在丙二五零的身上,正打算借今晚的鬨劇再探探底。
亂吧,要再亂些,再多亂些才好!
“滴答。”
“滴答——”
粘稠液體墜落的聲音忽然響起,這聲音不大,在雨聲與樂聲中格外醒目,仿佛來自另一個空間。這一瞬間每人似乎都看到了粘稠的,肮臟的巨大血滴拖著絲,從高處緩緩墜落。這血漿中夾雜著內臟,眼球,黃紅相間的脂肪和碎肉。
啪!
一大攤血滴轟然落地,濃鬱到令人窒息作嘔的血臭味撲麵而來,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猩紅血色,脂肪顆粒如彈珠般在地上彈跳滾動,一顆眼珠滾了過來,咕嚕嚕滾到了衛洵的腳邊。
這眼珠的眼白是膿水一般的黃色,瞳孔仿佛是爛的深凹下去的洞。它死死盯著衛洵,包裹著眼珠的血絲顫抖,如線蟲般顫動,仿佛要掙脫下來——
“噗嗤!”
膿水四濺,眼珠驟然被一柄尖刀插爆!淅淅瀝瀝的雨聲再次響在衛洵耳中,他麵前的世界恢複正常。沒有血色,也沒有內臟雜碎,東側殿內乾乾淨淨的,除了雨水外什麼也沒有。
唯有一個血紅色的巨大身影,憑空出現在了東側殿,它極其高大,頭幾乎要穿過東側殿殿頂的缺口。
剝皮先生出現了!剛才的一切都是因它到來時,濃重的精神汙染所造成的幻象!
“你弄臟我鬥篷了。”
衛洵望向身邊,魔鬼商人手裡拿著剝皮尖刀。他刀上當然沒有什麼眼珠,但刀上卻滲出血來。膿血劃過刀鋒,像是被浸泡久了,這刀尖竟然有分層的征兆,仿佛它是由無數張皮黏合起來的一樣。
“啊。”
魔鬼商人無意義出了一聲,極緩慢僵硬的轉過身來,這動作遲鈍的簡直就好像剛出土的僵屍。
“對……不……起。”
“對不起。”
一遲鈍一稚嫩柔弱的聲音同時響起,衛洵望向魔鬼商人臂彎中,他的幻象又出現了。畸形的小女孩抱著他另一隻胳膊,原本完全閉上的眼睛現在已經是半睜開的狀態。
她麻木的,漠然的盯著衛洵。本應是對整個旅隊造成危害的精神幻象,現在卻是在保護魔鬼商人。
但衛洵注意到小女孩細瘦如麻杆的,半透明的腿,正在和魔鬼商人融合到一起。
是保護,也是危險。好在魔鬼商人猛地晃了晃頭,終於清醒過來。他咬緊牙關,摸出兩枚徽章彆再自己胸前。
一枚是互助會的徽章,另一枚卻是珍珠色的‘亡靈使者’徽章。各種道具藥劑不要錢般被他喝下,保持住了岌岌可危的SAN值,但魔鬼商人的身體卻已經徹底異化成了幽靈。
他為接下來的一切做好了準備!與此同時魔鬼商人感到有目光正從極高的地方注視著這邊,即使無法親眼看到,魔鬼商人也心知肚明,這目光的主人應該是吞噬者。
沒有抬頭,魔鬼商人卻是轉頭望了身邊一眼。小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正如他所料的一樣。一直以來光彩奪目肆意強大的小翠,一直以來都是他的目光追隨他的身影。
而現在,領隊考核任務,最後的景點項目。從旅程開始到現在,魔鬼商人第一次成為所有人關注的核心!
“轟隆!”
驚雷轟然炸響,雨聲驟然大了起來。從淅瀝中雨變為了瓢潑大雨!電閃雷鳴、疾風驟雨中,那個猩紅龐大的身影坐了下來,占據了大半個觀眾席,真如觀眾一般。
剝皮先生落座,演出正式開始了!
樂聲響起,白布屏上燈影晃動。青鬆翠山,小河潺潺,同樣先是各種妖怪動物的皮影暖場,但在白布屏最頂端卻是如牌匾般,顯現著一行墨字。
【德慶班】
衛洵了然,他們在陽壽鎮住的就是德慶班民宿,這曾是個傳奇皮影戲班的名字,崛起於鄉野,受到當時皇帝的喜愛,並且是唯一有資格為皇帝殉葬的戲班。
剝皮先生最大的執念就是獻藝給皇帝,受到皇帝的賞識。那麼在他心中,德慶班絕對是最頂尖的,最優秀的戲班!能演出一場堪比德慶班昔日水準的皮影戲,才能讓剝皮先生滿意!
“千載修煉小湯山,護佑神山年複年,今日地陷龍脈動,小心謹慎待師還!”
暖場過後,同樣的定場詞響起。其他妖怪紛紛退場,白布屏後隻剩下白鹿與白蛇。這次沒有玉米筍搗亂,白鹿皮影由雲良翰控製,白蛇皮影則是由半命道人操控。
“轟!!”
但是這兩位剛亮相,跨坐在觀眾席正中的剝皮先生卻憤怒錘了下地麵,它力量極大,整個東側殿仿佛都晃了晃,血漿飛濺,如同被它錘擊的大地是什麼活物,被這一圈打出了血液內臟。
“吼——!!”
剝皮先生怪異扭曲的咆哮聲響徹東側殿,幾乎壓過鼓樂的聲音。白布屏後演出仍在繼續,但白鹿的動作卻有些微的凝滯。雲良翰心臟狂跳,隻覺得頭腦如遭重錘般發蒙,充滿了不詳濃重的血色,耳畔全是雜音,嗡嗡作響。
隻有導遊才能聽懂剝皮先生究竟在吼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