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
秦可的心情一時複雜到難以言喻。
不一會兒,她就聽見身後外間隱約傳來傭人進入房間的聲音。
低低的交談聲隱約響起,秦可想聽卻又不敢聽――在沒驗證自己的想法前,她好像有點不太敢麵對那個孩子。而另一方麵,又擔心是他們弄錯了,那這就更讓她對那個孩子有負罪感了。
許久之後,房間裡終於安靜下來。
秦可轉身拉開了房門。外間已經沒有人在了。桌上的菜肴仍舊一點都沒動過,外間的門也緊閉著,就好像沒人來過一樣。
安靜的空氣裡,女孩兒輕歎了聲。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
婚禮的日子如期而至。
從那天開始,秦可也確實沒有再見到小孩兒在自己麵前出現過,直到婚禮這天。
霍家大少的婚禮,宴請的客人自然不在少數,裡麵一部分是霍家的世交或者霍重樓的朋友,更多的則是不乏奔著這霍家的名號試圖借機攀附的。
秦可最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陪著霍重樓給幾桌長輩敬過酒,便找了個不勝酒力的借口,偷偷從主樓的正廳溜了出去,避著傭人進了後院。
主樓通往後院的正門是有門廊的,出來之後便是一段寬闊的鵝卵石小路,路正中大約幾十米遠,還落著一方小噴泉。
婚禮隆重,家裡的傭人幾乎全部被抽調去了前麵,這後院的噴泉水池與周圍細密的灌木叢間也就格外地安靜。隱約還能聽到樹葉和陰影間藏著的O@與蟲鳴。
後院的路燈也是仿照偏古典的歐式風格,燈光帶一點淡淡的古銅色,染得噴泉落下的水滴都晶瑩裡透點淡金。
秦可情不自禁地走過去。
離著隻剩幾米的時候,她的身形驀地一停。
噴泉的後麵有一條長椅,原本藏在樹影裡,又在她視線的盲區,所以走過來前,秦可並未注意。
而直到此時,當椅子的影兒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秦可才注意到被自己忽視了的不但有這椅子的存在,更有那上麵無聲坐著的男孩兒。
隻不過男孩兒的位置並非坐在長椅椅麵上。
――
他身體朝向是與長椅相悖向的,險而又險地坐在窄窄的、大約隻有兩指寬度的靠背上棱。
而這長椅風格獨特,椅背格外地高,再加上後麵的噴泉是帶了一圈矮護欄的嵌地式,於是男孩兒晃蕩著腿,腳下一片空氣,再向下就是離地深約有一米半的噴泉池子底部……
秦可臉色刷地變了。
這如果真掉進去,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岔子呢!
“小孩兒,你坐在那裡做什麼,快下來!”
“……”
男孩兒從最開始被秦可發現時便低著頭,不知道是在看噴泉池子裡的水,還是水裡他自己的影兒,也或者兩者都不是。聽見秦可的聲音後,他頓了幾秒,才緩緩抬頭。
眸子被古銅色的光抹上一層淡淡的金。
蟲鳴幾聲裡,男孩兒驀地笑了。
這還是秦可第一次見這個小男孩兒笑,很漂亮,但莫名讓她心裡發涼。下一秒她就聽見自己的想法被驗證――高高的椅背上坐著的男孩兒輕歪了下頭。
“你是要我這樣跳下去嗎,姐姐?”
話聲一落,他雙手撐在身側,像是隨時可能一躍而下。
秦可瞳孔狠狠一縮:
“……彆!”
以近乎變|態的身體協調力,男孩兒竟然真的恰在跳下去前的那個節點位置止住了身形。
他垂眼看著臉色發白的秦可,無聲地笑了笑,眼神卻是冰涼的。
“我以為姐姐根本不在乎我是死是活,原來還是會擔心麼。”
秦可:“…………”
她現在隻想知道,這麼短短的幾天時間,霍景言到底是怎樣把人“照顧”得,讓那麼乖巧的一個小孩兒變成了現在這副――
突然想起他最後被帶走之前那晚的表現,秦可心裡一虛。
好像在之前也不是沒有征兆。
“婚禮怎麼樣呢?”男孩兒虛虛看了一眼前廳的方向,“好像很熱鬨啊。”
秦可強作歡笑。
“彆學著用大人的語氣說話,這樣聽起來很奇怪的……”
“不是我在學,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我除了不記得自己是從哪兒來、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以外……我什麼都懂啊,姐姐。”
男孩兒的笑容一點點收住,最後變成全然麵無表情的模樣。
“就像我知道你們的婚禮,知道今天過去以後你就再也不可能是我的了。”
和某人簡直,越來越像了……
秦可心裡一抖。
麵上她仍努力維係笑顏,“你聽話,先從那椅子後麵下來,好不好?”
“好啊。”
“?”
這麼聽話?
秦可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男孩兒向後一倒。下一秒,整個人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
“――!!”
秦可的臉色瞬間刷白。
她的驚叫聲憋到了喉嚨口,卻因為過於恐懼而絲毫沒能喊出來。
在原地僵了幾秒之後她才猛地回神,慌得腳步近乎踉蹌地跑過去,扶住長椅把手擰過身――
遮得嚴實的長椅靠背後,安然無恙的男孩兒正坐在椅子上。
秦可腳一軟,差點癱坐到地上。
驚魂未定下,她的胸口還在忍不住地起伏,氣息也急促:
“你是不是要……嚇死我……啊?”
秦可話聲剛落,她扶在椅麵上的手腕就突然被壓住了。
秦可抬起頭,“小孩兒,你彆再鬨了,不然我真的要――”
“秦可,你是我的。”
“――!?”
這個突然響起的再熟悉不過的輕淡聲線,讓秦可的頭發幾乎都要炸起來。
霍、峻!
秦可睜大了眼睛想去看清麵前的人真正的模樣,然而事與願違,所有的光好像都在這一刻被什麼東西吸走了,隻剩下一片完完全全的黑暗、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裡。
這令人恐懼的黑暗裡,隻有那個熟悉的聲音慢慢靠近。
冰涼的觸感吻在她的唇瓣上。
“誰也不能跟我搶你,即便是過去的我也不行。”
“…………!”
秦可來不及說些什麼,就感覺原本支撐在自己身下的堅硬的鵝卵石地麵突然鬆軟下去,那鬆軟無聲無息地上漫,一點點包裹住她的“身體”,最後將她全部的意識,悉數吞進了黑暗裡。
幾分鐘後。
出來尋人的傭人瞥見長椅一角委頓的身影,大驚失色,慌忙跑了過去――
“秦小姐?秦小姐!”
“……唔。”
女孩兒慢慢支起身,她茫然地看了一眼長椅,又看了看扶著她的傭人。
“我怎麼……在這裡?”
“不知道啊,您之前說要出來走走,我剛剛沒等到,出來找您,就看見您一個人趴在這裡睡著了。”
“哎……?在這兒睡著了嗎?”秦可無奈地晃了晃腦袋,“那還真是太困了……一定是婚禮太辛苦的緣故。”
傭人鬆了口氣,笑:“您沒事就好,我送您回去吧。”
“好。”
女孩兒站起身,和傭人往前廳走。隱約的聲音在O@的蟲鳴裡傳回來。
“不知道怎麼了,總感覺……好像忘了點什麼。”
“咦?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應該不是吧。唔,那就不去想了――對了,霍重樓怎麼樣了,前麵還有客人在灌他酒?”
“可不是嗎,我看重樓少爺都快被灌醉了。”
“你們也不管管他?”
“哈哈,秦小姐,除了您,霍家誰敢管重樓少爺呀?他分明就隻聽您的話了。”
“…………”
聲音漸漸湮沒進這長夜裡。
天光如水,月色靜謐。
*
【該醒醒了啊,這位美麗的小姐。】
誰?
誰在喊她……
秦可費力地撐起酸澀的眼簾,光線一點點重新盈進視野。
“頭好重……”
秦可無意識地喃喃了聲,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
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覺,做了個夢,而且是很長很長的一個夢。長得恍若隔世,讓她完全想不起今夕何夕了。
“我這是……在哪兒……”
等理智終於一點點回歸,秦可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周。
隨意支起來的尖頂帳子,矮矮窄窄的小長桌,一顆看起來像地攤貨的玻璃球……
等等。
玻璃球?
秦可的某段記憶霍然回歸,她瞳孔一縮,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對麵。
熟悉的老人家,熟悉的和藹笑容。
“這位美麗的小姐,你感覺如何?”
秦可張了張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是你讓我……”
“哎,老頭子我可什麼都沒做。”老人笑著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慢吞吞的,不緊不慢,“我隻是給了你們一個舒舒服服地趴著睡上一覺的地方而已。”
“…………”
“至於在夢裡夢見了什麼,解決了什麼,那是你們自己的決定,和老頭子我是沒有關係的。”
說話間,老人已經站起來了。
而秦可猶自茫然地望著他,或許因為太過驚訝,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直到她的大腦慢半拍地反應過一個用詞。
“你們”。
秦可:“…………”
難道說,“夢”裡的那個小孩兒,真的是……
秦可正準備僵著身體轉向旁邊,就聽見有人衣衫O@,從矮桌上由趴睡的姿勢慢慢起身。
秦可僵著笑,“睡得好……嗎?”
“還不錯。”
霍峻緩緩揉著頸,聲線淡定平靜。
“……”
秦可長長地鬆了口氣,笑容都真誠多了。
“那我們就回――”
耳邊聲音驀地一低,笑意陰沉:
“姐姐?”
秦可:“…………”
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