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第26章

葉雲卿對權勢一直沒有什麼興趣。他潛心追求仙道,在對主修的劍術的領悟與造詣上要求極高,卻對名利看得十分淡泊。

他在墮魔後很是低調地進入了魔界,除了在仙界掀起浪花,本身就很是雜亂的魔界並沒有給他太多的關注,所以他很快就在這塊荒涼貧瘠卻又無比寬闊的土地上銷聲匿跡。

葉雲卿自進入魔界後也沒有放棄修行,而魔界裡像他那般特立獨行,不怎麼和其他勢力或門派抱團的魔修也不少,他倒也沒有成為特殊的那一個。期間他也不是沒試過找個小魔門安身,奈何魔界爭鬥平常,迅速的更新換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好幾次他不過是出一趟門回來的時間,待著的小魔門就已經被人踏平了。

次數多了,他也就不再歸入誰人的門下,獨自修行去了。他雖然已經成為魔修,但先天那極好的氣運與天賦似乎都還在。哪怕他從資源充足的仙界到了匱乏的魔界,卻依然可以撞見各種機緣,獲得幫助提高自身道行與修為的物品。

於是,在獨自修行的情況下,葉雲卿依然憑著他的得天獨厚成長到了能夠在魔界橫行的程度。其實倒也說不上橫行,隻是他逐漸發現魔界裡的人幾乎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他的實力很強大,劍術修得出神入化。這一路上也並非沒有魔修找他麻煩,但他的事跡並沒能在魔界裡激起水花,除了他本身的低調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試圖取他性命的人全都死了。

所以段千鈺這期間都沒能找到葉雲卿的蹤跡,而葉雲卿也不想被發現。

倘若可以,他想獨自在魔界遊走到他生命極限的那一日,安靜地歸於虛無。

打亂這一個計劃的,是在他偶然與魔殿的人有了接觸之後。

葉雲卿在魔界唯一稱得上交好的人就是顧弈南,因為他曾經在對方最狼狽的時候救過他,從那時候起顧弈南就把他當成親兄弟看待。他們初時並不是一起修行的關係,他習慣了獨行,顧弈南也有自己的歸順勢力,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一起。

後來顧弈南逐漸在魔殿站穩腳跟,能擔得起一聲魔君,有自己的一方小殿了,便會邀請他到魔殿作客。

那是某一次他到魔殿找顧弈南的時候,偶然撞見前任魔尊與幾位魔君的談話。

他們正在密謀,如何能將仙界仙尊殺死的方法。他們甚至認為,若實在殺不死,把人搞得半殘也應該可行。

葉雲卿恍惚想起,仙界仙尊一位在空缺許久後,不久前終於有一人成功通過天道考驗,登上了那個位置。

那人的名字,就叫段千鈺。

葉雲卿的想法在那一刻產生了變化,然後他找到了顧弈南。

“你,雲卿你是說,你想要爭奪魔尊的位置?”顧弈南得知他這個念頭的時候,很是吃驚。

他不可思議地道:“我……實在沒想過,你平日裡看著像是對任何事物都了無興趣的模樣,結果一有了念想,便是如此艱難的

目標嗎?”

葉雲卿沉默著,並未多做解釋。

他原本想著,既然他已經入了魔就不要再和仙界的舊事舊物有任何瓜葛,能夠站在遠處,安靜地聽著時不時從仙界傳來的,與段千鈺有關或無關的消息就挺好。

然而前任魔尊與魔君們的談話讓他意識到魔界對仙界究竟抱有多大的惡意,在這混雜之地摸滾帶爬了許久的他更能深刻理解大部分強大的魔修,手段有多殘忍無情。

葉雲卿忽然意識到,他根本就放不下段千鈺。隻要是和此人相關的事情,總能讓他失去平日裡的冷靜與理智。哪怕他知道,以仙界仙殿的勢力,魔界的人也不一定能夠輕易傷害他。

可是,若有萬一呢?如果魔界的人,決定鋌而走險,祭出最極端的方式來將仙界拖下水呢?

所以他做出了這個瘋狂的決定。

葉雲卿處事向來也十分果斷,他回去後在一個月內把自己身上有的,魔界中可尋得的,所有能夠增進修為提升道行的東西全都用上了,提劍殺上了虛妄山。

其實他原本還要花上更久的時間,隻是沒想到在他短暫閉關的期間,魔界人還真衝入仙界一趟惹了不小的麻煩。

聽聞段千鈺還因此受了傷。

葉雲卿的襲擊來得悄無聲息,但若想挑戰魔尊,那就必須先將他底下的擁護者,以及所有的合作聯盟對象處理掉。他們都是第一道阻止他登上虛妄山山頂的障礙。

他平日在魔界並不與人結交,他的存在讓所有人都感到陌生,身後也沒有任何能夠支撐他的勢力。

唯有顧弈南在這個時候叛離了魔殿,義不容辭地站到他身邊,幫他打了這場硬戰。

葉雲卿也不記得他當時究竟在虛妄山待了多久,手中除去的魔的數量遠超過他從踏入魔界以來,迫不得已殺死的。

也許是因為葉雲卿實在過於藉藉無名,他剛出現鬨事時,魔界並沒有人將他放在眼裡。大家甚至都認為,他不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修,鬨不出什麼亂子來。

等眾人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摧毀了多方魔君的魔兵,並踏著那條鮮血鋪成的路登上虛妄山,甚至在消耗了不少精力後,還能親手殺死當時的魔尊,奪下魔殿。

葉雲卿把前任魔尊殺死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

他手中的劍握得死緊,泛著紅光的眼睛盯著躺倒在地的黑衣人,久久沒有移開。冰涼的雨水將他打濕,將他的臉色映得更加蒼白。

魔界的奪位之戰素來如此殘忍,一旦

開始了,便隻有其中一方徹底消亡才能夠停止。

經過連日不停歇的打鬥,葉雲卿的身體早已到達極限。於在這樣的絕境中,他還迎來了天雷。

雷劫在虛妄山上足足落了九日,所有人都以為葉雲卿肯定撐不過去,在等著看他好戲。

可他又一次在眾人意想不到之下憑借強大的信念撐過了雷劫,修為甚至獲得了極大的飛躍。那會兒又有幾位早有想篡位念頭的魔君趁他剛突破正是虛弱時候向他發出了襲擊,

站到最後的那一個人卻依然是葉雲卿。

這件事情在魔界徹底炸翻天,而葉雲卿的名字也因此又出現在仙界,重新引起仙殿人的注意。

陪他打下‘江山’的顧弈南當時都激動壞了:“天啊,你也太厲害了吧!你不知雷劫落下的時候我有多擔心,說實話連我都覺得你在那樣的情況下,能渡過雷劫的幾率極低……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葉雲卿當時並未回答。

他隻是,在將前任魔尊殺死後突然明白他師父說過的‘若要當,便要當那最強的人’是什麼意思。

唯有如此,他才能夠任性地做他想做的事,護他想要守護的。

葉雲卿想要守著的人是段千鈺,想做的……便是讓他能夠一世平安。

所謂信念,隻段千鈺三字足矣。

“魔尊大人怎麼不說話呢?”待蒼牙的聲音又從近處響起,葉雲卿才發現自己在和他過招的途中晃了神,被他鑽了空子找到機會接近自己。

他瞬間明白過來,蒼牙是想借著能夠令他分神的事情,尋得機會偷襲他。

雖然蒼牙的計劃得逞了一半,可最後還是沒能借著空隙傷著他半分。

天邊忽然出現的簫聲自優柔轉變成了震耳欲聾的高聲,並化作草木的力量震在蒼牙胸前,將他遠遠推開。

“啊,本君不過就外出遊玩一陣子,一回來各路蛇蟲鼠蟻都能隨意闖入本君看管的仙峰了。”

少年般清亮朝氣的聲音帶著幾分調侃傳來,葉雲卿隻聽聲音就猜出了來人的身份,便沒有看向出聲的人,而是想要繼續朝蒼牙作攻擊。

不過蒼牙狡猾得很,方才那一波推開是替葉雲卿避開了普通危險,卻也讓蒼牙找到了逃走的機會。等葉雲卿近身時,原處隻剩下蒼牙留下的傀儡替身了。

他抿了抿嘴,神情看著顯然有幾分不悅,但還是沒有繼續往外追。

葉雲卿忽然感受到另一道不屬於自己的,帶著一股草木般清新的氣息朝他靠近,熟練地轉身伸出手,恰巧地擋在雙手張開,作勢想要擁抱他的男子的肩膀上。

他麵無表情道:“好好說話,彆動手動腳。”

慕秋陽,也是他從前在仙殿時候就認識的,是一位自小便在木屬性上有極高天賦的仙修。

慕秋陽臉上依然掛著燦爛十足的笑容,好像早預料到葉雲卿會有這樣的反應,把手收回繞著他走了一圈才說:“我實在沒想到,段千鈺還真有本事把你給弄回來。”

葉雲卿沒有

回話,慕秋陽卻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又是一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才跟個無事人那般,轉身朝楚寧她們所在的地方過去。

葉雲卿凝視著他的背影,心裡其實有點納悶。

他其實有些不明白,段千鈺也就罷了,為何顧楠風和慕秋陽在見到他後,依然還能用著從前的態度待他?

仙峰上的楚寧一個頭兩個大。

她幾近絕望地站在那些破碎的酒壇之前,淚眼汪汪道:“完了,那什麼魔君

過來直接把我們準備好些天的酒給毀了一半。距離仙宴正式開始就剩下幾個時辰的時間,加工趕釀,憑我們這點人的速度也不可能趕上啊!”

慕秋陽走到她身邊,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玉簫後淡定道:“不慌,本君這不是回來了嗎?”

楚寧這才發現他的存在,側頭看了他幾眼才把人認出:“秋陽仙君……”

慕秋陽又是咧嘴一笑,在葉雲卿雙腳剛踏上仙峰時側身指了指他:“再說,就算本君一個人不行,咱們還有雲卿呢。”

被點名的葉雲卿抬頭朝他們看去,楚寧也朝他望了過來。隻是比起那日的囂張,今天的她在看見他的時候顯然要局促許多,有幾分心虛,又有幾分放不下麵子的傲嬌。

慕秋陽麵對負責釀酒的仙子們投來的疑惑目光,微微仰首,似是有幾分驕傲地說:“不怪你們不知道,在請蓬萊的仙子幫忙釀酒之前,仙殿裡的花釀酒,都是雲卿負責的。”

楚寧幾人麵上露出了幾分不敢置信。葉雲卿頓了頓,沒有發言,但也沒有否認。

慕秋陽卻在邊上吹了起來:“實話說,你們的技巧恐怕都不及雲卿半分好。雲卿釀的花酒呀,可是本君喝過的,最香甜的酒!那滋味,嘖嘖,當真不是一般的好。”

葉雲卿耳朵一紅,臉色又寒了幾分:“仙君過獎了,如今的我恐怕擔不起這般重任。”

慕秋陽知他性子,立馬不吹噓了,過去把他拉了過來:“彆,釀酒的事與你身份無關,你這不也是救急嗎?你看看,嚴格來說那蒼牙也是你魔界的人,你那兒的人把咱們花酒給弄灑了,作為魔尊你總該補償一下對吧?”

葉雲卿冷眼盯著他,心想這是什麼歪理?--

他本來確實不太想插手仙界的事情,可等看過去,卻又見到了那些受到驚嚇的仙子們可憐兮兮的表情。

“……”

·

沉厚而鐘聲自仙殿處響起,悠遠得像是能夠傳遍整個仙界。

雲霧繚繞,眾仙從四麵八方踏雲而來,帶來了一地的歡笑與嬉戲聲。仙樂渺渺,彩色的雲裳羽衣在仙殿周圍舞動,遠遠看去就像是嬌豔盛開的花朵。

聲樂齊奏,歌舞升平,彩鳳領著萬千羽族漫天飛舞,仙鶴於雲層處隱隱約約,輕奏著遍地的祥和。

設宴範圍幾乎覆蓋了仙殿大半數量的仙峰,彩衣飄飄的仙人滿天可見,靈氣在仙界逐漸聚集。

今年的仙宴實屬要熱鬨一些。

全仙

界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仙尊他不日前闖入魔界,把人家的魔尊給強奪了回來,還逼著人家給他當男寵。更令人吃驚的是,聽聞那位魔尊為了護住他魔門底下的人,竟自願受控於仙尊。

大家品了品,總覺得傳聞有不對勁之處。

這話聽著,怎麼覺得那兩位做的事情……和他們各自的身份似乎反了呢?強取豪奪威逼利誘這等事,聽著不該是魔界那些魔頭才做得出來的事嗎?

總而言之,因為多了這麼一個八

卦,那些往年可能不太方便出席的仙人這一屆拚了命都要趕這一趟,希望能看看熱鬨。

主殿的地方,仙門附近的大平台上擺著為仙尊和仙殿諸位仙君準備的矮桌。

所有人都已經入座,主殿周圍大大小小,高低寬窄,隻要能站人的地方都已經被占據。在大家真正開始自由地享受這一日時,需要先聚集商討一些要緊事務,還有等候仙尊完成給予仙界與下界的祈福。

百年一度的仙宴除了是仙界傳統般的節日之外,主要還是為了維持仙界接下來百年運轉以及下界的平和。仙界每年都能收到來自下界的人們的祈願,這些功德與能量是他們修行的部分能源,作為回報他們也需要維係下界人民的平安,減少他們遭受的天災禍難。

段千鈺坐在主座的位置,嘴邊笑容淺淺,姿態端正中又帶著幾分充滿了威嚴的慵懶,無人敢直接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食指在桌上規律地輕輕敲打著,心裡不來由地有幾分焦躁。

方才入座前,他本想直接找上葉雲卿帶著他一起過來,豈料尋了一圈都沒找到他人。而詢問仙宮裡的人,他們卻說葉雲卿在他離開不久後也出去了。

雖然知道有手鐲的限製,葉雲卿無法離開仙殿管轄範圍的地方,但這樣尋不到人的情況,還是讓他的心情控製不住地焦慮。

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說走就消失了。

段千鈺甚至在想,若葉雲卿並不願意現身於眾人之前,那就不強迫他了。他隻希望仙宴結束回去的時候,還能見到他在房裡等候。

宛若細水般悠悠的樂曲忽然又歡騰了起來,隨著喧鬨聲逐漸強烈,遠處也有一隊色彩鮮豔亮眼的人在靠近。她們無不是穿著羽衣的漂亮仙子,身材婀娜曼妙,步履優雅,周身還伴著陣陣香甜的味道。

那是以楚寧為首的,為仙宴送來花釀酒的隊伍。

顧楠風嗅到了酒香,想起了自己交代葉雲卿的事。聽見花釀酒順利送達,他心神也稍微鬆下些許。

他能感知到葉雲卿還未到場,卻是不知為何。

直到有人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酒釀上的時候,帶著另一個人闖到他身邊,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顧楠風微微一怔,旋即便是有些驚喜:“秋陽?你回來了。”

不等慕秋陽開口,他又失笑道:“你怎麼……怎麼還把另一位大祖宗給帶來了?”

顧楠風口中的祖宗,便是淡著一張臉可以久久說不上幾句話的葉

雲卿。

葉雲卿穿著段千鈺精心為他準備的華服,裝扮整齊,隻坐在那裡想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都難。他聽見了顧楠風的話,也隻略微抬眸看了他一眼,像是不太讚同他這一個稱呼。

慕秋陽直接挑了桌上的一顆果子就往嘴裡啃,也不在意周圍正在逐漸向他們聚集的視線:“我好不容易終於見上雲卿,肯定想和他敘舊。”

說著,他皺了皺眉頭,誤以為是仙殿的人對葉雲卿的排斥:“怎麼?雲卿人都進入仙

殿了,還不允許他和我們一起坐著吃東西,喝喝酒,談談人生?”

顧楠風歎笑了一聲,心想倒也不是這個問題。

這樣的想法剛落下,周圍的談話聲忽然低了下來。

“阿卿。”段千鈺的聲音於安靜中顯得特彆清晰,不過輕輕啟唇,卻讓那似是春風溫柔,又隱隱帶著幾分暗湧的聲音傳入所有人的耳裡。

葉雲卿緩緩抬頭,見段千鈺對他微微一笑,說話溫和又大氣:“你的位置在這裡。”

他指的,是自己邊上的位置。

葉雲卿再次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著,兩個人就像是用眼神較量了半天,最後還是葉雲卿站起身,理了下衣服後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周圍一陣唏噓。

在場有好多仙人是第一次見到葉雲卿的麵容,被他一身乾淨的氣質與好看得驚人的容貌給震驚了,完全無法將他和魔界聯想在一起。

明明就是長了一身仙骨的人啊!

慕秋陽的表情從詫異到吃驚,再到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還用手肘輕輕撞了撞身旁的顧楠風。

顧楠風:“……”

葉雲卿走到段千鈺身旁,低頭望向他時,卻見到他朝自己彎了彎雙目。這一瞬間,他眼中的笑意仿佛化作了星河,溫柔得讓他心動,耳朵有些發燙。

彆的不說,段千鈺的麵具真是一年比一年真實,他差點就要被他眼中的深情給騙了。

葉雲卿剛撩起衣擺坐下,腰忽然就被一隻豬……一隻手給攬住。為了保持住臉上冷淡的表情,他沒有搭理身邊的人,而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身子有些僵硬。

內心的喜悅是不可能被發現的。

段千鈺的心情似乎恢複了愉悅,隨著他一聲令下,仙宴也正式開始。百花仙子們動作熟練地為在座各位仙人們送上了花釀酒,楚寧在邊上看著,見到嘗了酒的仙人們臉上露出了驚豔又讚賞的表情。

她心情有些複雜地看向默不作聲待在段千鈺身旁的葉雲卿,對方的氣質是如此沉靜內斂,卻又奪目得讓人舍不得將視線挪開。

楚寧覺得自己明明應該要很討厭身為魔界人的葉雲卿的,可是從見麵後再到現在,她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生不出半點厭惡之情了。她想起了葉雲卿似乎其實是被逼迫待在段千鈺身邊的事,心裡竟還隱隱對他生出幾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