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雪愣愣地看著小太監,仿佛根本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在他明白過來的一瞬間,他隻覺得腦子裡“嗡——”地一聲,全身的血都涼了,再也顧不得什麼偽裝,扔了拐杖便往廚房跑去!
林若軒在地窖裡麵!
地窖太深了,方才他根本沒有發現,裡麵還有人!
地窖厚實的木門已經燒得發黑,季如雪衝到水缸前麵,舀了兩大瓢水,胡亂潑在身上,而後猛地推開木門!
滾滾濃煙頓時冒了出來,熱浪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季如雪呆了一瞬,這個時候衝進去,實在太危險了,可是,可是林若軒在裡麵……
他咬了咬牙,深深憋了一口氣,貓著腰便往下衝去。
“林督主!咳咳咳……林若軒!林若軒!”
地窖裡濃煙滾滾,熱浪撲麵,猶如地獄一般,季如雪努力避開各種燃燒的雜物,一邊嗆咳一邊呼喊,不知道喊了多久,到後來幾乎帶上了哭音:“林若軒!你在嗎!林若軒!!”
忽然,一隻手狠狠拽住了他的褲腿!
季如雪心中大喜,勉強蹲下身仔細摸索著,對方呢喃了一聲:“四弟,救我……”
季如雪心中陡然一空,簡直失望到了極點,他用力想推開對方,可對方死死拉住他的褲腿不肯放,季如雪狠狠一踹,隻聽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對方似乎被踹到了牆角,又撞塌了什麼架子。
季如雪懶得理他,又啞聲喊道:“林若軒,林若軒!!”
他一邊嘶聲呼喊,一邊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地窖最裡麵,終於確定林若軒並不在地窖裡,忍不住長長鬆了口氣,太好了,那個人不在這裡,那個人是安全的。
可是,當他轉身想要出去的時候,卻愣住了。
或許因為開門通了風,地窖裡的火勢比方才更大了,此時此刻,他眼前能看到的,全是熊熊燃燒的火牆,灼人的火浪一**湧來,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也根本無法突圍。
季如雪試了好幾次,都被火牆逼了回來。
熱,好熱,好燙……咳咳咳……難道他要死在這裡了嗎?和那個該死的季如淵死在一起?可笑,太可笑了,他居然為了一個閹人,腦子發熱地衝了進來,把自己葬送在這裡……他一定是瘋了……
瘋了……
“咳咳咳……”逼人的熱浪之中,季如雪劇烈地嗆咳著,漸漸地,漸漸地,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他要死了嗎?
……
林若軒端著一個碗,碗裡是幾大塊粗冰糖,美滋滋地回到了冷宮,往後麵的小廚房走去。
今天他起了個大早,打算給小黑蓮做一碗冰糖雪梨湯,到了廚房之後,才發現居然沒有冰糖,於是便厚著臉皮去禦膳房要了一些,沒想到這古代的冰糖,成色還挺好的,不愧是江南的貢品冰糖,一定可以做出味道很好的雪梨湯。
他剛剛走到廚房外麵,便覺得有些不對,怎麼這麼大的煙?哪兒來的煙?
一個小太監顫聲道:“林督主,地窖,地窖失火了!四殿下好像在裡麵!”
“你說什麼?!”林若軒眼前一黑,手裡的碗連帶著幾塊冰糖,“哐啷”一聲摔了個粉碎!
“四殿下在地窖裡麵!”小太監都快哭了。
林若軒拚命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恢複冷靜,而後四下一看,猛地扯下廚房的夾棉門簾,在水缸裡胡亂浸濕,然後頂著浸濕的厚厚門簾,直接衝進了地窖!
一進地窖,林若軒幾乎被濃煙和熱浪逼了回來,他緊緊咬著牙關,頂著又濕又重的夾棉簾子,一邊艱難地往前走,一邊大喊道:“殿下,殿下!咳咳咳……殿下,你在裡麵嗎?”
灼人的火浪仿佛巨大的舌頭般四處舔舐,到處都是燃燒的柴垛和雜物,簡直猶如煉獄一般,好熱,好熱……不知道過了多久,林若軒腳下忽然絆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好像是個人。
他心中大喜,趕緊蹲下身摸索著:“殿下!”
季如雪迷迷糊糊道:“咳咳,林……林若軒……”
“是我,是我。”林若軒努力扶起季如雪,卻發現兩個人已經完全被火浪包圍了,連厚厚的夾棉簾子都被燒焦了一大半,再也起不到擋火的作用。
“係統,係統!快給我兌換滅火器!”
【嘟嘟嘟,積分為負,不能兌換任何東西哦。】
“你難道要見死不救嗎?!”
【嘟嘟嘟,係統也沒有辦法呢,這是規矩哦。】
“你個廢物!”林若軒又急又氣,勉強維持住冷靜,四處胡亂摸索著,試圖找到什麼東西,可以遮擋著衝出去,可是什麼也沒有,隻有亂七八糟的焦黑柴禾,還有融化一地的冰塊冰水。
忽然間,他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僵硬東西,林若軒微微一愣,隨即大喜過望,是之前放進地窖的馬屍!
情況緊急,他不敢耽擱,輕輕把季如雪放在地上,而後摸出靴子裡防身的匕首,狠狠用力,剖開了馬屍的肚子。
“嘩啦——”一聲,腥臭的內臟頓時流了一地,這種時候,林若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胡亂把那些腸腸肚肚都扯了出來,然後把季如雪塞了進去,自己也擠了進去,緊緊摟著季如雪,背對外麵灼熱的火浪。
腥臭,滑膩,逼仄……
季如雪被他摟在懷裡,過了好一會兒,似乎終於稍微清醒了些,顫聲道:“為,為什麼?”
林若軒又累又熱又悶,整個人都暈得厲害,有氣無力道:“咳咳,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救我,為什麼待我好……”
“咳咳……哪裡那麼多為什麼,我想這麼做,就這麼做了。”係統倒是讓我殺了你,可我下不了手啊。
“……”季如雪緊緊蜷縮在林若軒的懷裡,整個人劇烈地發著抖,林若軒忍受著背後漸漸灼熱的火浪,摟緊了懷裡顫抖的瘦小軀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如雪啞聲道:“你會死的。”
自己會死嗎?高溫和缺氧讓林若軒的意識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之中,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勉強打起精神,虛弱地笑了笑:“咳咳,殿下,如果我真的會死在這裡,能不能讓我完成一個心願?”
季如雪輕聲道:“什麼心願?”
“讓我捏捏殿下的臉。”湯圓一樣雪白又可愛的小臉,他覬覦很久了,死前能捏捏也不錯啊。
季如雪一聲不吭。
林若軒有些失望:“不願意就算了。”
懷裡的瘦小軀體忽然動了一下,竟然主動把臉湊了上來,一時之間,林若軒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難受,又是好笑,馬腹裡實在太逼仄了,他勉強挪動著手臂,終於夠到了那張柔嫩的小臉,卻捏了一手的冰冷濕滑。
季如雪哭了。
林若軒愣了愣,心中忽然一陣酸楚難耐,隻能緊緊摟住小孩,低聲安慰道:“不哭不哭,會有人來救我們的,不哭不哭……殿下不哭……咳咳……”
……
當林若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四天後了。
他呆呆望著頭頂上雪白的帳幔,隻覺得後背火燒火燎地疼,右胳膊更是幾乎沒了感覺。
後背疼也就罷了,胳膊怎麼沒感覺了?不會截肢了吧?不要啊!!!
林若軒慌了,幾乎不敢側頭去看,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咬了咬牙,艱難地扭頭望去,而後緩緩籲出一口氣,一顆心落回了喉嚨裡。
季如雪正安靜地蜷縮在他身旁,緊緊摟著他的手臂,難怪胳膊麻得幾乎沒感覺了。
“唔……”林若軒實在難受,忍不住輕輕動了動,想要抽出發麻的胳膊,季如雪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緩緩睜開了眼睛,林若軒直直撞進了那雙黑水晶般的幽深瞳仁裡。
一大一小愣愣地對視了許久,季如雪死死盯著他,整個人漸漸發起抖來,而後猛地撲了上來,狠狠摟住了林若軒!
少年人的手臂還非常纖細,可是力道卻大得嚇人,仿佛什麼人也無法將他拉開,林若軒被箍得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剛想推開對方,可是隨即感覺到,自己的脖頸迅速濕了一大片。
“殿下,您……”
季如雪死死摟著他,把濡濕的臉深深埋在他的脖頸裡,過了許久許久,才啞聲道:“以後私底下,不要叫我殿下了,也不要再說’您’了。”
林若軒心中一片酸軟,又忍不住揶揄道:“不叫殿下,那叫什麼?小雪?雪兒?小雪兒?哈哈哈,好像貓哦……對了,雪團怎麼樣?聽著像湯圓,哈哈哈……”
他是個見慣生死的醫生,雖然脾氣很好,但是神經也很粗,此時死裡逃生,心中更是十分輕鬆,忍不住沒心沒肺地笑個沒完。
他嘻嘻哈哈地笑了很久,也沒聽見季如雪說話,不由得訕訕地閉上了嘴,壞了,小黑蓮不會生氣了吧?
季如雪卻沒有生氣,也沒有惱羞成怒,隻是安靜地趴伏在林若軒的脖頸間,過了許久許久,忽然低聲道:“先生,你叫我阿雪吧。”
“阿雪?好像不錯。”林若軒眨了眨眼睛,“等等,你叫我什麼?”
季如雪的聲音很輕:“彆人都叫你督主,隻有我叫你先生,好不好?你教過我,也救過我……這一輩子,你都是我的先生。”
他的聲音很輕,內容卻很重,林若軒愣了許久,才緩緩道:“好。”
他會做季如雪的先生,陪著他慢慢長大,目送他登上那個九五之尊的位置,到了那個時候,季如雪應該就不需要他了,而自己也完成了“教化反派,拯救男主”的任務,自然功成身退。
……
成武九年,紫禁城發生了兩件大事,太後暴死、太子失蹤,一時間民間謠言四起,各種怪力亂神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
與此同時,冷宮裡發生了一件小事,冷宮後院的廚房地窖莫名失火,東廠督主林若軒背部大片燒傷,而被他護在馬腹裡的四皇子殿下卻絲毫無損,兩人被救出之後,當天又下了一場暴雨,地窖連帶著上麵的小廚房,整個兒都塌陷了,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老太監張德福也不見了,據四皇子殿下說,是壓在了地窖下麵,一個太監而已,自然也沒人深究,小廚房挪到了另一處地方,原本塌陷的廢墟上培了些泥土,做成了一片小小的杏花花圃。
當然,與太後和太子的事情相比,這樁小小的冷宮火災,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轉眼之間,春去秋來,一晃就是四個年頭。
葉子綠了又黃,桃花開了又謝,宮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而冷宮裡可憐兮兮的單薄少年,也終於長成了英姿勃發的俊美青年。
與此同時,另一個好消息也從遼東傳來,這個消息讓朝野暗潮洶湧,讓百姓議論紛紛,讓名門閨秀春心蕩漾,讓整個京城幾乎沸騰起來——
“平城大捷,寧遠王要班師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