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兩天, 林若軒的手指稍微好了些,但仍然十分虛弱,還有些發燒。
第三天中午, 以及第四天深夜,季如雪和蕭圖南分彆被提審了一次, 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頓杖刑, 隻是季如雪年輕力壯,蕭圖南武功底子深厚, 倒也勉強熬了過去。
這天中午,林若軒正在季如雪懷裡昏昏沉沉地打著盹兒, 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隻見一名獄卒懶洋洋地走了過來, 然後“砰”地一聲, 將一個木頭托盤重重放在了牢門前:“他奶奶的,趕緊吃!”
季如雪沒吭聲,默默把木盤拖了進來。
林若軒爬起身來, 低頭往木盤裡一看,隻見木盤裡麵放著兩小碗餿臭的糙米飯,還有大半塊發黴的硬饅頭、一壺涼水。
這幾天都是這種吃食,林若軒也並不意外, 但還是抬眸看了季如雪一眼, 心中一陣酸楚。這孩子身為大淵朝的四皇子, 竟然要受這等折辱,自己曾經還大言不慚地說過, 會好好護著他,可是如今……
季如雪看起來倒不怎麼在乎,他低頭嗅了嗅米飯, 而後微微蹙起了眉頭:“餿了。”
他猶豫了一下,把那半塊發黴的硬饅頭拿了起來,細細剝去了發黴的表皮,又小心翼翼地蘸了一點涼水,這才遞到林若軒麵前:“先生,吃這個吧。”
林若軒用胡蘿卜一樣的手指笨拙地捧著那半個饅頭,感覺自己悲催得仿佛一隻倉鼠。
這個時候,他胃裡已經餓得如同刀割,但卻實在舍不得吃這半塊饅頭,隻能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又遞回給了季如雪:“殿下,還是你吃吧,我……我不餓。”
季如雪定定地看著他,眼圈居然漸漸泛紅了。
林若軒心中咯噔一聲,趕緊安慰道:“阿雪,我真的不餓,你吃吧。”
過了好一會兒,季如雪才低低“嗯”了一聲,而後緩緩低下頭,就著林若軒的手,咬了很小很小的一口。
“我吃過了,先生吃吧。”
林若軒實在拗不過他,隻得把那大半個饅頭吃了,又勉強喝了一點涼水,腹中刀絞般的饑餓感終於緩解了些。
季如雪輕輕給他擦了擦嘴角的水痕:“先生手不方便,我來吧。”
就算手不方便,可是作為一個大人,被這樣像小孩一樣地照顧,林若軒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看了看隔壁,卻正好跟蕭圖南審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蕭圖南十分尷尬地笑了笑,轉移話題道:“如雪,按照你之前推測的,這兩天應該有人來了,怎麼還沒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輕聲道:“放心,很快了。”
……
果然,第二天晚上,地牢便迎來了一位極其尊貴的客人——當今內閣首輔,麗妃和李征的父親,季如海的外公,李文博。
“曹強,你先下去吧。”李文博揮了揮手。
“那卑職就先退下了,如果李大人有什麼要吩咐的,隨時叫卑職就是了,卑職就在走廊外麵的值房裡候著。”曹強一頓點頭哈腰,然後帶著一堆獄卒退下了。
曹強退下之後,李文博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打量著三人。
林若軒也暗暗觀察著這位炙手可熱的內閣權臣,隻見他今天身著一襲朱紅色織錦長袍,胸口繡著一品大員的仙鶴補子,腰上戴的更是犀角腰帶,比起牢房裡麵形容狼狽的三人,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李文博細細打量了三人好一會兒,最後將目光釘在了蕭圖南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這段日子以來,想必王爺已經吃了不少苦頭,可想好了怎麼認罪?”
他這句話問得十分古怪,並不是“可願認罪”,而是“怎麼認罪”。
蕭圖南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並未行刺皇上,又談何認罪?隻是皇上遇刺一事,我確實也有責任。”
李文博眯了眯眼睛:“王爺的意思是?”
蕭圖南緊緊盯著這位一品大員,緩緩道:“雖然我並未行刺,但是身為隨行武將,保護聖駕不周,實在是有負聖恩,自然難辭其咎。求李大人轉告皇上,削去我的王爵,讓我前往東南平定倭寇,戴罪立功。”
李文博凝視著蕭圖南,極輕地翹了翹嘴角:“可是,如果王爺去了東南,遼東怎麼辦?那二十萬大軍豈非群龍無首?”
蕭圖南忍氣吞聲道:“奉天府總兵李征帶兵多年,行事一向穩妥,我願向皇上舉薦他為遼東總督,統管遼東二十萬精兵。”
李文博揚了揚眉:“可是老朽聽說,遼東軍風十分剽悍,特彆是有幾個刺頭,一向隻聽王爺號令,如果李征做了遼東總督,恐怕他們……”
蕭圖南咬牙道:“我會親筆修書一封,囑托我那左右副將,一切聽從李將軍安排。”
“如此甚好。”李文博極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轉頭望向季如雪,“四殿下呢?”
季如雪的眸子一片暗沉,臉上卻露出內疚悲痛的表情:“李大人,舅舅護駕不周,導致父皇被刺,我既身為外甥,又身為人子,自然難脫其咎。”
“那四殿下的意思是?”李文博試探道。
“煩請李大人轉告父皇,我想前往遼東奉天府,作為一名小小的參將,為我大淵朝肝腦塗地,抗擊女真。不滅女真,誓不還朝!”
“四殿下誌向如此遠大,很好很好。”李文博心滿意足地捋了捋胡子,又望向林若軒。
此時此刻,林若軒肚子又餓,手指頭又疼,他看著李文博趾高氣揚的樣子,心中更是憋屈到了極點,縱然早就想好了對辭,一時間卻開不了口。
李文博此時心情極好,見他許久不開口,居然也不生氣,隻笑道:“怎麼,林督主還沒想好?”
林若軒不吭聲。
李文博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終究有些不耐煩了,索性直截了當道:“司禮監秉筆太監張福和已經入宮二十三年了,此人十分穩重,又忠心耿耿,我看這東廠督主一職,他也是當得下的。”
張福和是李文博的心腹,李文博此時極為得意,簡直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要逼林若軒讓位了。
林若軒暗暗吸了口氣,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咬牙道:“此事隻怕不妥。”
李文博似乎沒想到他還敢拒絕,十分不悅地眯了眯眼睛,正想說些什麼,季如雪已經開口勸說林若軒了:“事已至此,你還是聽李大人的吧,李大人不會害我們的。”
林若軒垂下眸子,假裝思忖著什麼。
季如雪歎了口氣,又抬頭望向李文博:“李大人,我之前聽說朝廷要押送一批糧草去奉天府,正好缺一名監軍。左右我也要前往遼東,不如就讓林督主擔任監軍一職,也好同我有個照應。”
大淵朝的監軍多由司禮監太監出任,可是遼東天寒地凍,又沒什麼油水,司禮監太監們都不願意去那裡做監軍,所以這次押送糧草的軍隊,暫時還沒有監軍。
李文博沉吟片刻,點頭道:“也不是不可以。”
林若軒蹙緊了眉頭,故意做出不情不願的樣子:“李大人,這,這怎麼使得?”
李文博厲聲道:“林督主,哪怕不提彆的,你身為東廠督主,又兼任司禮監秉筆太監,本是皇上的近身內臣,圍獵當日竟然不好好保護皇上,反而隨同四殿下上山遊玩,單就這一條,足夠治你一個玩忽職守了!難不成,你還想再嘗嘗’十指蔻丹’的滋味?”
林若軒猛地瑟縮一下,訥訥地不敢做聲了。
見他不做聲了,李文博冷哼一聲:“既然如此,本人就將你們三個的話都帶給皇上,具體事宜,由皇上他老人家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