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錦微微一愣:“這……”
“薛指揮使放心,一切有本王擔待。”季如雪沉聲道。
薛錦不好再多說什麼,隻得拱手道:“我明白了。”
“你去辦吧。”季如雪點了點頭,又側頭往身後的詔獄望去,明媚的陽光之下,這座黑色花崗岩建築顯得更加森冷,當年就是在這座地牢裡麵,先生為了保護自己,被十根數寸長的滾燙鐵針,生生刺穿了手指……
一想到那個人,季如雪心中陡然一陣窒息般的痛苦,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從容的神色,匆匆離開了詔獄。
……
回到燕王府的時候,暗探早已在臥房等待:“主人,這是屬下剛剛得到的消息。”
季如雪一把搶過那張情報,迅速瀏覽了一遍,咬牙道:“不惜一切代價,繼續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是。”暗探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季如雪捏著那張情報,極其焦躁地來回踱了幾步,而後頹然往床上一躺。
“先生,先生……”
他喃喃念了幾句,忍不住翻了個身,把臉埋在軟綿綿的緞麵枕頭裡麵,枕頭上還有殘餘的薄荷草味道……這是先生的臥房,這是先生的床鋪,如今他隻有躺在這張床上,才能稍微小睡一會兒……
不久之前,他還和先生在這張床上酣暢淋漓地徹夜纏綿,那個時候,先生是那麼婉轉柔順,那麼可憐可愛,那麼予取予求,顫抖羞澀地叫自己“夫君”,心甘情願地做自己的妻子……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先生就消失了,連一封信也沒有留下。
先生為什麼要不辭而彆?
季如雪閉了閉眼睛,悄然捏緊了拳頭,其實,自己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嗎?
前些日子,在冷宮那片杏花花圃裡麵,當那枚鮮翠欲滴的葫蘆玉佩被挖出來的時候,先生的神色猛然凝滯了一瞬。
多年以前,先生在自己手上,見過那枚玉佩。
他以為先生早就不記得了,沒想到先生不僅記得,而且多半猜到了前因後果……
先生已經知道了,從地窖火災,到魏王入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一手策劃的,自己在慈寧宮故意激怒太子,而後又引太子前來報複,最後在地窖裡活活把人燒死,又扔了那枚葫蘆玉佩在火場裡麵……數年之後,憑借著這枚玉佩,還有趙王魏王激烈的儲位之爭,自己輕而易舉地拉攏了李文博,把太子之死嫁禍給了季如瀚。
一石二鳥,無比完美。
他唯一沒有料到的是,先生居然猜出來了,他的先生根本不能接受這種事情,於是丟下自己走了。
季如雪緊緊咬著牙,狠狠攥緊了手裡的情報,情報上寫了,先生連夜出了京城,用一封假的通關文書,先經水路到了徐州府,然後換了馬車又往南行,就此失去了蹤跡……
先生這樣勞苦奔波,這樣謹慎防備,是怕被自己找到嗎?
先生害怕自己……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季如雪隻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了,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他仰慕的先生害怕他,他心愛的妻子害怕他,哪怕用儘了一切辦法,隻想從他身邊逃開……
是了,自己早就知道先生性子單純溫和,定然不能接受自己的做法,所以才不敢讓他知道這些齷齪陰暗的事情,可是,可是最終還是這樣了。
早知如此,就該把先生關起來,關在隻有自己知曉的地方……不不不,不能這樣……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把懷裡那枚錦囊摸了出來,感受著裡麵那張疊成小小方塊的情箋,那上麵的內容他幾乎已經倒背如流,“思君若狂,輾轉難忘……”
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輕輕撫摸著那枚錦囊,努力回憶著過去的種種甜蜜,終於將那些極其黑暗的情緒,緩緩壓了下去。
先生那樣深愛著自己,偷偷給自己寫情箋,親手為自己納新鞋,下廚為自己做湯圓,明明害羞得不行,又很害怕那種事情,可是隻要看著自己的臉,就心甘情願地疼自己,忍著羞恥叫自己夫君……
先生那麼愛自己,竟然還會獨自逃走,他一定是害怕極了,他的膽子那麼小,身子骨又弱,長得那麼好看,又不會武功……他一個人在外麵流浪,會不會遇到什麼意外?
萬一,萬一出了什麼事……
季如雪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焦急,他性子向來果敢殘忍,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幾乎可以稱之為“脆弱迷茫”的纖細情緒,一時間整個人簡直煩躁到了極點,仿佛陡然失了愛侶的凶獸,在籠子裡茫然地團團亂轉。
怎麼辦,怎麼辦?
不行,他必須竭儘全力,儘快找到先生,他要把先生好好摟在懷裡,密密吻著他,柔聲哄著他,安慰他,疼惜他,種種輕憐蜜愛,一遍遍告訴他自己的心意,讓他不要害怕自己……
先生怎麼可以害怕自己呢?
他隻能喜歡自己,憐惜自己,心疼自己,包容自己,絕不能害怕自己……自己不允許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