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2 / 2)

季如雪頭也不抬,隻淡淡道:“薛指揮使,我想請你幫我帶一句話給父皇,就說我想見他一麵。”

“皇上在萬壽閣裡念佛,已經大半個月沒上朝了,燕王殿下這樁私調水師的案子,如今是李閣老負責查辦,恐怕……”說到這裡,薛錦不由得目露同情之色。

季如雪抬眸看他一眼,輕輕扯了扯唇角:“怎麼,薛指揮使在可憐我?”

薛錦歎了口氣:“昨天晚上,我和懷秀在翠波樓喝酒,懷秀說宋閣老近日也十分沮喪,魏王畏罪自儘,賢妃鬱鬱寡歡,如今麗妃後宮專寵,趙王更是一家獨大,皇上又不問朝政,什麼事都丟給李閣老處理,殿下這樁私調水師的案子,隻怕不能從輕發落了……”

季如雪神色平靜:“李文博能奈我何?”

薛錦勸道:“燕王殿下,話不能這麼說,恕我多嘴一句,殿下不如向李閣老服個軟,畢竟李家勢大,麗妃如今又寵冠六宮……”

季如雪忽然冷笑一聲:“麗妃?她算個什麼東西?”

他忽然出言不遜,薛錦陡然呆了呆,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季如雪也懶得搭理他,垂眸盯著麵前那盞昏黃油燈,自言自語道:“麗妃、賢妃、季如淵、季如瀚、季如海……他們一個個的,看著好像風光無限,其實在父皇眼裡,他們什麼也不是。”

薛錦神色十分古怪,仿佛以為季如雪受打擊太大,已經開始說胡話了:“燕王殿下?你……你怎麼了?”

季如雪緩緩抬起眸子,燭光搖曳之中,那雙眼珠仿佛兩枚浸在冰水裡的黑水晶,冰冷澄澈,毫無感情:“薛指揮使,隻要你帶一句話給父皇,本王便許薛家一世榮華富貴。”

“燕王殿下,你……”薛錦出身武將世家,向來膽大包天,但在那樣的目光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背上緩緩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種戰栗般的臣服感覺。

那種極深的冰冷寒意,那種極強的壓迫感……那是天生的帝王。

薛錦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瞬間,他非常果斷地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薛家願為燕王殿下儘忠效力,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隻是不知道,燕王殿下要我帶什麼話給皇上?”

“薛指揮使,本王不會虧待薛家的。”季如雪讚許地點了點頭,而後輕聲道,“你就告訴父皇……我知道端淑皇後的秘密。”

……

第二天晚上,當掌印太監餘忠善親自來到地牢,傳成武帝口諭,讓季如雪入宮麵聖的時候,季如雪絲毫不感到意外。

他知道,父皇一定會見自己。

這些年以來,他反複琢磨,細細思量,那些雁過留痕的陳年往事,那些若有若無的蛛絲馬跡,終於漸漸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

而他的父皇,便是這張蛛網中間,徒勞掙紮的小蟲子。

為什麼,父皇那麼恨自己這個親生兒子;為什麼,父皇對曾經並肩作戰的蕭圖南毫無情分;為什麼,太後會忽然病重不治;為什麼,季如瀚會畏罪自儘;為什麼,太/祖爺手握重兵,他的親弟弟福王卻膽敢策劃宮變;為什麼,二十年前,雲隱寺會發生那場大火……

這看似亂麻的一切,其實隻需要一個線頭,輕輕一抽,便水落石出。

季如雪跟在餘忠善身後,一邊往萬壽閣走去,一邊默默回想著一切,沒有瑕疵,沒有漏洞,這些東西足以擊潰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那個自己稱之為父皇的男人。

事成之後,自己便可以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擁有天底下最想要的人,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把那個欺騙自己,愚弄自己,拋棄自己的人,狠狠捏在手心裡,肆意拿捏,儘情折辱。

那是他的先生,那是他的人,那貓兒般的微紅眼尾,那花瓣般的濕潤雙唇,那尖尖的蒼白下巴,那盈盈一握的細瘦腰肢,那情到濃時的點點淚水……這一切的一切,隻能被自己細細回味,被自己密密私藏,就算他自甘輕賤,要為奴為妾,那也隻能做自己的奴,自己的妾,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就算……就算他根本不愛自己,就算他拿自己當贗品,就算他棄自己如敝履,就算他為了彆人把自己拋下深淵,他也隻能做自己這個贗品的人,隻能忍著屈辱伺候自己這個贗品,隻能承受自己這個贗品的雨露天恩。

或許先生不會願意,甚至會恨極了自己,不過那也不要緊,反正他深愛之人的性命,捏在自己手裡,他沒有選擇。

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季如雪平靜地想著這一切,雪白俊美的臉上沒有半絲表情,餘忠善恭恭敬敬地把他引入萬壽閣,而後悄悄退出門外,輕輕掩上了大門。

萬壽閣位於紫禁城東北角,四周再無彆的宮院,是成武帝日常禮佛的地方,位置非常偏僻,此時天色已晚,更顯得格外幽靜。

季如雪沒有絲毫猶豫,緩步往裡走去,

萬壽閣實在太大,雖然點著數百支蠟燭,但還是顯得十分幽暗,千百條雪白輕柔的帳幔從高高的屋頂上垂下來,在若有若無的夜風中輕飄飄地蕩著,仿佛召魂的幡。

在縹緲莊嚴的禮佛檀香中,季如雪撥開一道又一道輕柔的帳幔,終於看見前方金色的觀音蓮台下麵,背對自己而坐的那個男人。

自己的父親,成武帝。

成武帝並不回頭,隻喃喃念著佛經:“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如大火,或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既得淺處,若有千百萬億眾生……”

季如雪麵無表情地聽了一會兒,直接打斷了他:“父皇,這麼多年了,你還在為蕭月容禱告嗎?”

成武帝瘦削的背影陡然震動了一下。

而後,這位大淵朝的九五之尊,這位不問朝政的昏庸帝王,這位從來都漫不經心,懶懶散散,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絲毫不關心的男人,竟然霍然起身,猛地回轉身來!

燭火映照之下,那張蒼白陰沉的麵孔明明滅滅,幾乎顯得有些猙獰:“季如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直呼端淑皇後的名諱!”

季如雪絲毫不退避,漆黑冰冷的眼珠死死盯著這位至高無上的帝王:“哦?父皇竟然如此敬愛端淑皇後,容不得旁人半點不敬?”

成武帝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眯起眼睛:“季如雪,你到底想說什麼?你以為你是朕的兒子,是端淑皇後的兒子,朕就不敢殺你嗎?”

季如雪笑了:“兒臣惶恐。可是,父皇難道不是一直以為,兒臣並非你的親生兒子麼?”

成武帝的瞳孔陡然縮緊了:“你……你知道?”

季如雪踏前一步,低沉的聲音無比輕柔,但又充滿極度的惡意:“父皇,兒臣不僅知道這件事,兒臣還知道,太後是怎麼’病重而死’的,季如瀚是怎麼’畏罪自儘’的……兒臣更知道,二十年前,雲隱寺的那把大火,究竟是怎麼燒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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