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河宛如一條碧綠的綢帶, 橫貫京城東西,河畔綠柳依依,所以名為綠柳河。
這綠柳河最有名的卻不是兩岸的柳樹, 而是河畔的四大戲班子——“百鳥院”、“上仙居”、“聽雨軒”、“樓蘭閣”。
每年濃春時節, 這四大戲班子便要在綠柳河的花船上賽唱,四個當家花旦輪番上場,爭奇鬥豔, 爭奪“京城第一旦”的稱號,引得百姓們爭搶圍觀,轟然叫好。
這天傍晚, 綠柳河畔一片熙熙攘攘,不為彆的, 隻為今晚便是花船賽唱的大日子了。
“賣糖人兒囉~好吃的糖人兒~”
“新鮮的藕粉,熱騰騰的藕粉!”
“打絡子囉!同心結、鴛鴦結、龍鳳結……要什麼有什麼!這位姑娘公子, 打個同心結吧?”
一片熱熱鬨鬨的叫賣聲中,一對小夫妻走了過來。
這對小夫妻的穿著很普通, 但卻十分引人注目, 不為彆的, 男的英挺俊美,女的柔弱秀麗,兩人並肩而來,賞心悅目至極, 著實是一對璧人。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位穿繡裙的小娘子垂著眸子, 臉上也沒有笑容, 似乎心情非常低落。
穿著這身該死的繡裙, 林若軒簡直渾身不自在, 總覺得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連步伐都僵硬起來。
比起林若軒的不自在,季如雪卻心情極好,他垂眸看著身邊的人,先生穿著自己精心挑選的藕色繡裙,原本淺淡的唇色也塗得格外嬌豔,隻是神色又是惱怒,又是羞窘,連耳垂都泛著淡淡的粉,好像都不敢看自己了。
迎麵而來的行人紛紛對自己和先生注目,這些目光和往日那些目光大不相同,充滿了豔羨、讚歎、嫉妒……隻不過換了一身衣裳而已,這些人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先生是自己的妻子。
這讓季如雪極為愉悅。
先生是男兒身,男人便會娶妻生子,可是先生都被自己那樣了,自然不再是男人,更不會娶妻生子,隻能做自己的妻,做自己的妾……先生最初非常抗拒,還很羞惱,可是到了如今,似乎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接受了這個身份。
他既是自己的先生,也是自己的妻,自己的妾。
以前自己仰慕先生,敬愛先生,哪怕有些極其不堪的想象,也斷然不敢說出來,更不敢做出來,最多隻能讓先生叫自己一聲“夫君”,可是既然先生不喜歡自己,那麼自己就要把這些想象都付諸行動,從紋身,到紗衣,再到女子繡裙,以後還會在龍椅上……對先生那樣。
還要在龍椅旁邊拉一道珠簾,讓蕭圖南跪在珠簾那邊,聽著先生的叫聲。
可是,龍椅和珠簾的事情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先生就病了,先生還告訴自己,他喜歡自己。
想到這裡,季如雪抿了抿唇,心裡複雜極了。
內心深處,他實在非常願意相信林若軒的話——“我喜歡你”,這簡直太動聽,也太誘人了,他聽到的那一瞬間,心跳直接漏跳了一拍。
我喜歡你。
這是他最想要,最渴望的東西,遠遠超過皇位,遠遠超過大淵天下,遠遠超過日日夜夜折磨林若軒的衝動,可是哪怕再想要,再渴望,他也根本不敢相信,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他曾經自信滿滿地摔過一跤,那實在太疼了,而且可悲,而且可笑。
跟蕭圖南比起來,自己算個什麼東西?一件隨時可以舍棄的贗品而已。
到了如今,雙方已經撕破了臉,他也不敢奢望什麼“喜歡”了,隻求先生有一點點在乎自己,有一點點心疼自己,最好不要老是想著從自己身邊逃走,那就足夠了。
今天這次出來,便是想試一試先生。
想到這裡,季如雪柔聲道:“先生累了吧?先在這裡坐坐,我去前麵給先生買碗蓮子羹。”
“好啊,我正好有些餓了。”林若軒精神一振,趕緊點頭。
他答應穿這條羞恥的女子繡裙和季如雪一起出宮看戲,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想趁機逃走,畢竟“逃走”比起“自儘”,對季如雪的傷害要小很多。
“嗯,那我去買了,先生等著我。”季如雪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離開了。
林若軒目送著季如雪遠去,而後不動聲色地四下掃視一遍,心中還是有些緊張。
季如雪多疑善妒,一定派了暗衛盯著自己,可是身後河畔便有好幾艘戲班子的花船,隻要自己上了花船,塗了臉換上戲服,再混在戲子裡麵下船,那些在岸上盯著的暗衛們,未必會發現。
打定了主意,林若軒便站起身來,先在一堆賣胭脂打絡子的小攤前逛了一會兒,買了幾件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牛角梳啊,同心結啊,然後假裝好奇的樣子,走上了一艘花船。
這是一艘很大的三層樓船,屬於京城最大的戲班子“百鳥園”,現在二樓正唱著戲,不少客人在聽戲。
林若軒摸到二樓更衣間的門外,正要偷偷進去,卻忽然被人攔住了。
“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
林若軒扭頭一看,來者是個衣著華麗的公子哥,約莫二十七八歲,看起來還算英俊,隻是眼睛下麵一片青黑,顯然縱欲過度,身體虧得厲害。
那公子哥長年混跡風月場所,眼睛極為毒辣,目光略微掃過林若軒那不明顯的喉結,便忍不住笑道:“我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原來是個兔兒爺。”
林若軒低聲道:“讓開。”
公子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長得倒是好看……多少銀子一次?”
林若軒好不容易有個逃跑的機會,實在不想和這些閒雜人等糾纏,隻沉聲道:“讓開!”
“怎麼,不賣?”那公子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若軒一番,而後扯了扯嘴角,“看你這副眉眼含春的樣子,已經被男人用過很多次了吧?裝什麼清高呢?還是想抬價?”
林若軒脾氣甚好,此時也忍不住惱了,他掃了一眼公子哥的脖頸,冷冷道:“公子脖頸上這些楊梅瘡,已經是梅毒三期了,隻怕命不久矣,得了這種花柳病,還有心思尋花問柳?”
那公子哥聽不懂“梅毒三期”,但聽得懂“花柳病”和“命不久矣”,他愣了愣,隨即惱羞成怒,伸手便往林若軒的肩膀抓來:“你這兔兒爺如此不知趣,看我今天不乾死……”
他的手還沒落到林若軒肩膀上,手腕已經被牢牢捏住了。
薛錦緊緊握著那公子哥的手腕,沉聲道:“你做什麼?”
薛錦怎麼在這裡?
林若軒微微一呆,隨即明白過來,季如雪生怕自己跑了,居然讓這位錦衣衛指揮使親自跟著自己,估計薛錦見自己許久不下船,便上來找人,正好撞見這一幕。
“放開我!”那公子哥疼得臉都青了,還強撐著耍狠,“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爹可是吏部左侍郎趙之遠,你算什麼東西?竟然動本公子?”
薛錦懶得跟他多說,袖子一揚,亮了亮錦衣衛腰牌。
那趙公子畢竟是個官宦子弟,多少還是識貨,他隻看了那腰牌一眼,眼睛登時直了,連舌頭都開始打結:“錦,錦衣衛指揮使?你……您,您難道是薛大人?”
薛錦不耐煩道:“既然知道我是誰,還不快滾!”
趙公子惶然地看了看林若軒,又看了看薛錦,似乎明白了什麼,趕緊大拍馬屁:“哦哦,原來這位公子是薛大人的人!難怪呢,一個英武瀟灑,一個秀美俊俏,一看就很般配,真是天生一對!”
薛錦呆滯地眨了眨眼睛,林若軒簡直哭笑不得,而後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什麼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