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 / 2)

一團混亂之中,季如雪隻覺得自己被用力推了一下,而後“砰!!”一聲巨響,醫館的大門已經狠狠關上了。

此時此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綿綿秋雨越下越大,季如雪茫然地站在屋簷下,過了許久許久,終於拖著沉重的步伐,稀裡糊塗地抱著那具骷髏,慢慢走進了雨裡。

身邊似乎有人在指指點點:“那個人怎麼了?”

“天哪,那毯子下麵,好像是……”

“該不會是瘋子吧?咱們離遠些。”

“噓,彆讓他聽見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季如雪對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未聞,隻緊緊抱著懷裡那具輕飄飄的骷髏,漫無目的地走著。

五年前,先生低垂著漆黑的睫毛,安安靜靜的,仿佛睡著了一般,在自己懷裡漸漸冷去……先生說,他會回來,自己便死死摟著先生的身體,不許任何人奪走,不許任何人下葬。

他就這麼等啊,等啊……先生的身體,卻漸漸腐壞了。

季如雪的記性向來極好,可是那段極其不堪的回憶,如今已然漸漸模糊,仿佛他的腦子根本不願記住那段回憶,不是因為可怕,不是因為惡心,而是因為……那種無窮無儘,冰寒入骨,幾乎將他吞吃入腹的絕望感。

他摟著先生半腐壞的身體,在冷宮裡蜷縮了整整三個月,什麼事情也不管,什麼事情也不問,直到薛錦忍無可忍地衝進冷宮,把先生親手做的那張輪椅,狠狠砸到了他的麵前。

“皇上!您,您……一直以來,林大人隻希望您好好的,您現在這個樣子,對得起他嗎?!”

那張輪椅已經非常殘舊了,輪子都脫了一個,是了,當年在演武場遇到瘋狗,先生拚命護著自己,輪椅也被摔壞了……

先生……先生說過,他會回來的,就像先生曾經說過,他會永遠護著自己,永遠疼愛自己……先生不會騙人的。

若是先生回來了,看見自己這副樣子,那怎麼成?

這麼想著,季如雪忽然害怕起來。

自己,自己是不是又難看,又難聞?

他登時急了,慌慌張張道:“薛,薛錦,朕要洗漱。”

洗漱之後,他終於振作起來,用了三天三夜的功夫,將先生的骸骨一根一根地清洗乾淨,又用純金的絲線,細細串起來……那些宮女太監們,甚至包括薛錦他們,看著自己的那種目光,仿佛看著一個可憐可笑的瘋子。

可是季如雪不在乎。

旁人怎麼看他,關他什麼事?

再後來,他把先生的骸骨放在自己床上,白天努力治國理政,晚上便摟著那具冰冷的骸骨,勉勉強強小睡一會兒,無論做了什麼可怕的噩夢,無論再怎麼頭痛欲裂,第二天他仍然可以寅時起床,清醒無比地上早朝,理政事。

先生會回來的。

這種荒唐至極的期盼,仿佛一根弱不禁風的細細絲線,吊著他整條命。

先生看到四海臣服的大淵,看到成熟英挺的自己,定然會十分歡喜,定然會誇獎自己,說不定高興了,還會像以前那樣……摸摸自己的頭發。

微涼的秋雨淩亂地拍打在季如雪臉上,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時辰,他隻知道懷裡的骸骨輕飄飄的,仿佛一片深秋的落葉,又仿佛方才那個似是而非的聲音。

“阿雪,你走吧……我,我不想回來了。”

是幻覺,還是真實?

是自己思念過度?還是先生的一縷幽魂,親口告訴自己,彆等了?

彆等了,彆等了……是啊,自己早就等不下去了,所以才籌劃了這場隆重無比的合婚大典,隻待大婚之後,便去找先生。

可是……那真的是幻覺嗎?

還是……

當季如雪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癱軟在了冷宮大床上,渾身都濕透了,懷裡還緊緊抱著那具骷髏。

一群宮女太監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一名老太監顫聲道:“皇上,您,您用點參湯吧。”

季如雪恍若未聞,他沉默了許久許久,忽然翻身而起,大吼道:“把最近的暗衛線報拿過來!全都拿過來!快啊!!”

不到片刻,一疊厚厚的線報便送到了他的手中。

季如雪拚命翻著那些線報,手不由自主地發著顫,這些日子為了籌備大婚,他沒來得及查看這些線報,會不會,會不會有什麼蛛絲馬跡……

他瘋狂地翻著,翻著,忽然之間,幾行刺眼的小字映入眼簾。

“初二,棉花胡同老宅,杏花樹之下,有泥土翻動痕跡。”

“初五……”

“初七……”

“初九,蕭圖南西郊騎射之後,前往仁心堂醫館,停留一個半時辰,而後返回蕭府。”

“十五,蕭圖南離開兵部之後,前往仁心堂醫館,停留半個時辰,而後返回蕭府。”

“十七……”

季如雪緩緩轉動眼珠,目光死死釘在那三個字上麵——“仁心堂”。

那是傳說中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醫館,那是自己懷著最後一絲可悲可笑的荒唐希望,抱著先生前去求助的醫館……那是蕭圖南常去的醫館。

那家小小的醫館裡麵,那個俊美而傲慢的陌生男人,那間黑暗的屋子之中,那仿佛幻覺一般的聲音……

雖然音色有極其細微的差彆,但是那熟悉的口吻,那尾音的輕顫……隻一句,他便能聽出來,那是先生的聲音,絕不會有錯。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個結果。

先生回來了……先生真的回來了。

季如雪死死攥著那份薄薄的線報,整個人止不住地發著抖,他攥得是如此之緊,手指關節泛起了一種可怕的青白,濃稠溫熱的鮮血從指縫中緩緩溢出來,一滴滴落在地毯上,而他根本沒有察覺。

不是幻覺,不是幽魂,而是……先生回來了。

先生真的回來了。

是了,淩大夫,林大夫,那家醫館真正的主人,根本不是那個傲慢的陌生男人,而是先生。

可是,先生為什麼讓那個陌生男人打發自己,還,還親口說……不回來了?先生和那個男人很熟嗎?為什麼如此信任那個男人?難道這整整五年,他們一直在一起?所以先生才不肯回來?

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已經發現了花船刺殺的真相,發現了自己才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對自己徹底死心了,就,就另外……找了彆人?

那個男人確實非常俊美,他和先生住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他們有沒有,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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