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望著沈業, 大廳裡陷入詭異的寂靜。
就連寒母也不再狂躁地動來動去, 而是緊緊地盯著沈業, 眼裡的怨恨變成了詫異，似乎沒想到沈業會替她說話, 也沒想到沈業能算出背後的原因。
葉澤輕輕地拍了拍沈業的肩膀，柔聲問：“渴不渴？”
沈業眨眨眼。
剛剛說了太多話，的確有點渴。
“喝一點。”葉澤不知從哪裡拿出一瓶水, 扭開瓶蓋遞給他。
沈業不由笑起來。
他男人可真貼心。
一連喝了好幾口, 感覺喉嚨沒那麼乾了, 沈業這才看向寒峰：“接下來我要說的事可能有點刺激，我覺得應該請你奶奶避開, 免得她老人家受不住。”
寒峰有些茫然。
他聽懂了沈大師的意思，他母親背叛父親的原因一定很勁爆，沈大師才會提議送他奶奶離開。
可就因為聽出了言外之意, 他才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讓母親去害父親？
他現在滿腦子都在嗡嗡作響，甚至連思考的能力都沒了。
“我不走！我也想知道她為什麼要害我兒子！”寒奶奶堅持留在大廳。
沈業想了想，打了道靜心的符紙在寒奶奶身上，這是提前預防寒奶奶因為太過激動而導致暈倒或者發生更嚴重的問題。
之後沈業又看向寒峰, 目露同情，說：“你也做好心理準備。”
不管寒母做過什麼，寒父又做過什麼, 也不管這對夫妻之間有什麼樣的恩怨，最受傷的肯定還是寒峰。因為他是他們的兒子，得承受雙倍的痛苦。
寒峰用力抹了把眼睛：“我做好準備了, 您說吧。”
莫子哥在一邊拍著他的肩膀：“有我在呢。”
寒峰輕輕點頭，心裡總算有了絲安定感。
沈業又看了眼寒母。
寒母已經冷靜下來，但她臉色不是很好，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猶豫。
沈業知道她在猶豫要不要阻攔他把這件事說出來，挑眉道：“你都已經這樣了，還想隱瞞？”
聞言，寒母閉了閉眼睛，算是認同了沈業的話。
寒峰上前扶住寒母，低聲說：“媽，您先坐吧。”
剛剛在聽見寒母做了那麼多錯事的時候，寒峰心都是涼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自己母親。可聽沈大師的意思，他母親也是迫不得已……
從小母親就很關懷他，一直很溫柔，在他記憶裡，母親從來就不是個惡毒的人……除了對待奶奶的態度上有些冷漠……剛才他也是太過震驚，才會被嚇住。
寒母沒有拒絕兒子的攙扶，走到左手邊的沙發坐下，正好和寒奶奶麵對麵。
婆媳倆眼神交彙，彼此之間都透著恨意。
寒峰心裡特彆難受。
他沒有留在寒母身邊，因為奶奶也對他很好，他不想傷奶奶的心，於是他乾脆走回莫子哥身側坐下。
沈業見寒家人都做好了準備，開口道：“這事得從幾十年前開始說起。”
寒家當年很窮，寒峰的爺爺年紀輕輕就意外去世，寒奶奶一個人帶著三兒一女，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寒父是長子，得肩負起家裡的重擔。他人很聰明，讀書成績特彆好，眼看要輟學，是寒峰的外公外婆資助他繼續完成學業，最後還考上了大學。
外公外婆家和寒家是鄰居，兩家關係還算不錯。見寒父成績好，外公就起了惻隱之心。那時候外公外婆從來沒想過要把寒母嫁給寒父。不過當寒父讀完大學，寒奶奶催促長子結婚，恰好親戚朋友說寒父和寒母很配，後來寒父就娶了寒母。
悲劇就是從兩人結婚開始的。
結婚後，寒父隻碰過寒母一次，那一次寒母就懷上了寒峰。當年的人都很傳統，又缺少這方麵的教育，寒母還以為這是正常的，也沒多想。結果就在懷孕期間，她發現了老公出軌的蛛絲馬跡。
寒母是個聰明人，並沒有點破，偷偷跟了寒父半年，最後發現寒父出軌的對象竟然是個男人！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寒母氣得腦袋都炸了，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但更多的是無措，因為她沒接觸過這樣的事。
她思考了一個晚上，決定和寒父攤牌，提出離婚。
幾十年前，江市這邊離婚的情況幾乎沒有，一旦離婚，肯定會被指指點點。寒父跪在寒母麵前，懇請她不要離婚，也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並且發誓他會和那男的斷掉，以後再也不出軌。他說如果離婚，他媽一定會受不了。之前他就和寒奶奶說過不想結婚，結果寒奶奶以死相逼，他倉促之下，隻能選擇結婚。如果這次離婚，寒奶奶肯定得喝農藥。
寒父還說，寒母是恩人的女兒，他會一輩子對她好，家裡的錢都給她，她以後想讓他乾什麼就乾什麼。
幸好寒父念及嶽父嶽母的恩情，沒對寒母動什麼壞心思，也沒有想過要殺人滅口。
寒母那段時間一直哭，她總覺得事情不可能像寒父說的那麼好，可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她不敢和娘家人說，因為她沒法解釋為什麼想離婚！
之後寒父安分下來，一直照顧孕期的寒母。寒母卻覺得特彆惡心，對寒父恨得不行。又因為寒父一直說他結婚是被寒奶奶逼迫的，寒母覺得如果不是寒奶奶，她也不會掉進火坑裡，因此也恨上了寒奶奶。
這也是為什麼她坐月子期間故意說寒奶奶給她吃冷飯的緣故，而寒父也沒有半點替寒奶奶辯解的意思。實際上，寒父也巴不得寒奶奶早點回鄉下，他怕寒母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寒奶奶。
寒峰生下來後，兩人為了孩子，在外麵扮演一對恩愛夫妻，而寒父那幾年也確實沒再找男人。之後寒父辭掉體·製內工作，下海經商，賺的錢全部交給寒母。寒母想著如果寒父一直這樣，那他們一家三口就這麼過下去也行。哪怕沒有夫妻生活，她也能堅持。
事情的變故發生在寒峰十歲那年。
那年寒父遇上了一個男人，又開始出軌。寒母發現後，爭爭吵吵，寒父卻還是斷不掉，總是偷偷和對方見麵。寒母心灰意冷，一方麵把錢牢牢抓在手裡，一方麵也開始在外麵找人。
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寒峰的。兩人很有默契地在寒峰麵前扮演慈父慈母，這也是為什麼在寒峰的印象裡父母一直很和睦的原因。
本來如果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一生也就結束了。寒母心裡這麼多年的恨，最終也會隨著她的離世而消散在這個世界上。
偏偏兩年前同性婚姻合法，寒父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十幾年，覺得虧欠對方，就想著給對方一張結婚證。反正現在寒峰大了，而且離婚的情況也特彆多，他的三弟前幾年離婚又娶了一個……總之寒奶奶不會再因為他離婚而要死要活。
就這樣，寒父向寒母提出離婚。
他打算把大部分家產都留給寒母，他隻帶一個空殼公司走，準備和那個男人從頭開始。
寒母卻不樂意了。
這幾十年，她吞了多少苦水，半夜裡流了多少淚。憑什麼寒父不想離婚的時候跪著求她，想離婚了就直接踢走她？
還有那個男人，做了十幾年的男小三，憑什麼轉正？！
她對寒父沒有感情，如果寒父一直和她這樣貌合神離下去，她也不會恨到對寒父動手。可寒父現在想抽身就走，在把她拖下地獄後，他居然想拍拍屁股就走！
寒母氣極，和她的情夫合夥算計對付寒父的公司。於是寒父的公司破產，後來寒父又出了嚴重的車禍，離婚的事也就一直拖著。
“你媽的麵相顯示，事情真相就是這樣。至於具體情況，還得你媽自己來說。”沈業把寒母身上的符紙解了。
寒母發現自己能張口說話，立即歇斯底裡地叫道：“小峰，這個大師說得對，你爸就是人麵獸心的畜生，我恨不得他去死！他腿瘸，那是他該得的報應！還有你奶奶，要不是她逼著你爸結婚，你爸就不會找上我，我這一生也不會像個窩囊廢一樣……”
她一邊罵著，控訴著寒父和寒奶奶的罪行，一邊哭得像個淚人。
說到最後，她的情緒已經崩潰，嚎啕大哭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這輩子要受這種苦！我從來沒想過出軌，是你爸先對不起我，讓我守了十幾年活寡！他是懦夫，是畜生，把我一生都毀了！”
剛才沈業並沒有說得太詳細，畢竟當初寒父寒母的心理，他肯定是猜不到的。
而經過寒母的補充，大家才知道，寒母從結婚開始就一直守活寡。
所有人都怔在那裡，沒有任何人開口，甚至連呼吸都輕了很多，大廳裡隻有寒母的哭泣和謾罵聲。
寒奶奶本來對寒母充滿了恨意-——之前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為什麼寒母要出軌，要害她兒子。尤其是這麼多年，她兒子的錢都被抓在寒母手裡！她覺得自己兒子沒有任何地方對不起寒母，寒母就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可沈業一番講述，還有寒母的控訴，讓寒奶奶清楚地知道，是她兒子做錯了。
她是個傳統的女人，對於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事，她真是聞所未聞。
這會兒她已經陷在巨大的震驚，半天都回不過神。
寒二叔和寒奶奶的反應是一樣的。
他怎麼也沒想到，家裡最有出息的大哥，他最敬重的大哥，居然……居然會這樣……
喜歡男人？
他身邊沒有這樣的先例，他壓根沒接觸過那樣的世界。可他很清楚，如果大哥一直和男人在一起，那大嫂是真的很可憐……
寒二叔想抽煙。
可想到大廳裡還有孩子和客人，他就停止了往褲兜裡掏煙盒的動作，最後憋著那口氣，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沈業心情也有點不好，緊緊地抓著葉澤的手指。
葉澤感覺出了他的情緒，用另一隻手撫摸他的臉，無聲地安撫他。
沈業仰著臉，說：“你親親我。”
葉澤沒有絲毫猶豫，立即親在他唇上。
當著所有人的麵，男人毫無顧忌地親他。
沈業情緒一下子好了很多。
——他和葉澤，跟寒父是不一樣的。
其實這件事裡，誰都有錯。
寒父不用說，他哪怕喜歡男人，也不該騙婚毀掉寒母一生。寒母呢，其實她可以在一開始發現的時候就咬死了離婚，後麵這幾十年也不會一直壓抑著；後來她害寒父出車禍，雖然在情感上能理解，可在法律上她也是犯了錯的。
寒奶奶當然也有錯。
如果她不是那麼古板封建，如果她沒有以死相逼讓寒父結婚，那寒父也不會牽連無辜的寒母。
這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話題。
誰對誰錯，誰錯得更多，大家心裡有數。
可……說到底，是因為當時的社會不容許寒父和男人在一起，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沈業是個灑脫的人，以他的性格，就算倒流幾十年，他站在寒父的立場，也不可能做出結婚的決定，更不可能傷害無辜的寒母。
但他不是普通人，而寒父隻是凡人，所以不能用他的處事原則來衡量寒父。
況且他來到這個世界，也感受到了社會輿論的壓力。他當然不認同寒父的做法，也不理解寒父的做法，但社會壓力是事實，他也沒法否認。
他隻能慶幸，現在的情況好了很多。
起碼同性婚姻合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