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被從鍘刀下扛出來,囫圇塞進了馬車。
侍衛司不得號令不敢妄動,人群向來畏懼琰王,訥訥向兩側退讓出條路。
玄鐵衛漠然沉肅,護持著馬車緩緩出了鬨市。
雲琅還想矜持,拿腦袋把簾子頂開一小半,看著越來越遠的刑台:“諸位稍待……”
為首的玄鐵衛稍勒馬韁,看了他一眼。
雲琅不太好意思,清了下嗓子:“能再回去一趟,讓他們幫我把枷鎖摘下來嗎?”
“不是為我。”雲琅有理有據,很客氣,“枷鎖刑具五行屬金,是大凶之物,主肅殺,對養胎不利。”
玄鐵衛並不理他,扶著身側長刀,催馬前行。
雲琅灌了口風,咳嗽兩聲,倚著車廂:“端王血脈要緊。”
他扶著車窗,往外找了找,看著為首那個依然不為所動的玄鐵衛:“連大哥——”
雪亮長刀倏然出竅,停在他頸前。
雲琅停下話頭。
“再提端王名諱,刀下見血。”
為首的玄鐵衛盯著他,神色終於不再漠然,嗓音冰冷:“忘恩負義之徒,該被千刀萬剮。”
雲琅靜靜坐了一陣,笑了笑,將那把刀輕輕推開,坐回車裡。
一聲鞭響,馬車緩緩前行。
雲琅放下車簾,歎了口氣,不知從哪摸出截機巧鐵釺。擺弄兩下,熟練摘了鐐銬,隨手扔在一旁。
這條路他再熟不過。
京城內城自朱雀門始,出了金水門就是外城。
沿金水河向西北走,再向南,過了金梁橋,就是端王府。
雲琅少時沒少惹禍,每次禍闖大了,不能靠耍賴糊弄過去,就往端王府跑。
端王執掌禁軍,把他塞進房間裡藏嚴實,叫殿前司在京裡聲勢浩大地搜雲家的小兔崽子。
禁軍也早都跟他混得熟透,一本正經地一通亂找,拖到老禦史們堵不到人、氣得哆嗦著胡子回去,再把雲琅悄悄放出來。
雲琅在京城長到十五歲,出入端王府的次數,遠比那個鎮遠侯府更多。
凍透了尚且不覺得,這會兒在車裡暖和不少,寒意反而從四肢百骸往外鑽。雲琅打了個哆嗦,把暖爐整個抱過來,舒舒服服揣進了懷裡。
馬車裡拾掇得很舒適,大概是琰王平日裡自用的。
車廂都釘了棉布,簾子嚴嚴實實遮著風。厚厚墊著上好裘皮,備了暖爐,還熏了檀木香。
車走得極穩,不用細看,聽蹄聲就知道是匹上等的大宛馬。
好馬不駕轅,雲琅揣著暖爐,操心地歎了口氣。
兩年征戰,五年逃亡。七年沒見,小皇孫手底下沒譜的毛病還是一點沒改。
拿汗血寶馬拉車,簡直暴殄天物。
雲琅已經幾年沒碰過好馬,手癢得很。儘力壓了壓心動,慢慢活動著手腕,耳不聞心不煩地閉目養神。
一路緘默,馬車再停下,已到了琰王府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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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過世後,先帝讓端王幼子蕭朔襲爵,爵位份例供享一律不變,唯獨改了封號。
王府被下旨重新精心修繕過,向外擴了一條街,圍牆高聳,比以前氣派了不少。
雲琅自覺套上了木枷,被押下馬車,站定抬頭看了看。
琰王府的匾額是先帝親筆寫的,蒼勁飽滿,氣魄雄偉。將作監找了雕正大光明匾的雕工,金絲楠木作底,刻好字後還嵌了層足金,禮部尚書親自作了頌。
無上的殊榮恩寵。
雲琅上次看見這塊匾,還是它剛被掛上去的時候。
常年閉鎖,正門已厚厚積了層灰,足赤金的匾額也難逃例外,早變得灰蒙暗淡。
雲琅站在府門前,多看了幾眼,視線被玄鐵衛牢牢擋住。
雲琅抬頭,朝他笑笑。
為首的玄鐵衛姓連,叫連勝,端王給起的名字。
玄鐵衛都是是端王親兵,從朔方軍時就跟著端王。後來端王從朔北回京,連勝也跟著回來,進了禁軍殿前司,做過三年的殿前指揮使。
雲琅老往端王府跑那些年,沒少被老禦史暴跳如雷地堵門,多半都是靠連勝替他瞞天過海、蒙混過關。
“正門不能走。”
玄鐵衛凝注他半晌,側開頭,向旁邊一指:“西門入。”
雲琅點點頭,朝西門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