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瞪圓了眼睛, 匪夷所思擰回來。
蕭朔不為所動,將人按回去,又加了背後偷著與旁人過明路的兩下。
硝煙方儘, 斷木殘垣支離著,人聲在封死了的通路之外, 忽遠忽近。
蕭朔按著雲琅,一巴掌接著一巴掌, 打得專心致誌一絲不苟。
雲少將軍醋溜文學-發最快頭一回在這種情形下挨揍,再心大也終歸不自在,咬牙低聲:“胡鬨什麼?眼下是什麼情形, 還在這兒耽擱功夫……”
“你若走得動。”蕭朔道, “自可起來,設法脫身。”
雲琅不服氣, 梗了下要還嘴, 撐到一半眼前便突兀黑了黑, 沒能出聲。
他方才已耗儘了最後一點力氣,若不是蕭朔那時候堪堪趕到,隻怕要叫那一場爆炸直接掀出去。
縱然還有命在, 也難免傷筋動骨,結結實實受些皮肉之苦。
雲琅伏在蕭朔腿上, 撐著地搜刮遍四肢百骸,竟攢不出半絲氣力。
“歇一刻。”蕭朔將他翻過來,讓雲琅枕在膝上, “磨刀不誤砍柴工。”
雲琅險些被他氣樂了:“小王爺讀書讀的真多, 這句竟還能這麼用……”
蕭朔見他臉上隱約複了些血色, 神色也鬆緩下來,笑了笑。
雲琅此刻力竭, 內不禦血氣息不穩,說了幾句就覺心慌。他不欲叫蕭朔知道,挪了挪想要調氣通脈,忽然被一線直覺扯回來:“不對。”
蕭朔低頭看他:“怎麼?”
“往日我走不動,你都直接將我端起來的。”
雲琅扯著他:“是不是方才傷著了?叫我看看,你不知那火|藥凶險,留神傷了經脈內腑。”
蕭朔倚了牆靜坐著,掃了一眼雲琅支起身都隱約打顫的手臂,將他輕按回去:“無事。”
“蕭朔!”雲琅皺緊眉,“此刻不是逞強的時候,你――”
“確實不妨事,我隻是一時震了個正著,險些背過氣。”
蕭朔頓了下,視線落在雲少將軍身上:“多虧你替我度氣,很及時,力道也拿捏得很好。”
雲琅:“……”
蕭朔靜了一刻,覺得雲琅大抵還要些褒揚:“我那時雖意識模糊,卻也尚有知覺,察覺得到涼潤和軟,隻是第一下磕得有些疼。”
雲琅:“……”
蕭朔看著仍不言不語的雲琅,靜默半晌,儘力道:“稍有些乾,要多喝些水――”
“夠了!”雲琅險些就地紅燒,麵紅耳赤,“現在是什麼情形?還胡鬨……”
“我的情形,無非兩種。”蕭朔神色平靜,“你在,你不在罷了。”
蕭朔慢慢道:“此刻你在。生死而已,還不算凶險。”
雲琅向來接不住蕭小王爺的直球,按著胸口悶哼一聲,卸了力軟塌塌化成一攤。
“我一時站不起來,不是因為方才那一下。”
蕭朔撫了撫他的額頂:“我趕到玉英閣外,侍衛司不認腰牌,並不準我進來。”
雲琅怔了下,忽然反應過來了他這話的意思。
“幸而這些年叫你扯著,零零碎碎,總練了些防身的本事。這閣內機關,也已叫你事先毀去大半。”蕭朔緩聲,“我今日去校場,難得穿了件鎧甲,竟也派上了用場。”
“一路闖上來,剛好趕得及。”蕭朔道,“隻是這口氣泄了,便覺力竭,一時不支。”
雲琅此刻稍緩過來些,才察覺蕭朔胸肩雖尚溫,掌心卻已同他一樣冰冷潮濕。他知兩人此時情形,沒開口問,看了看蕭朔額間冷汗,自袖口摸了片薄參遞過去。
要衝破豁出命的侍衛司,又是最善戰的驍駿營,他為拖延時間,還留了不少機關未動。
凶險至此,蕭小王爺藝高人膽大,竟真敢一路硬往上闖。
“我方才含了一片,此時還不能再用這東西。”
雲琅見蕭朔不接,索性抬手捏他下頜,徑直塞進去:“閉上嘴,細細嚼一百下。”
“……”蕭朔被他填鴨似的喂了參片,隻得閉了口,慢慢咀嚼,又重新握住了雲琅方才掙開的手。
雲琅失笑:“我又不跑……跑也跑不動。”
兩人此刻一個也走不動,縱然不想在此處修整片刻,隻怕也沒旁的半點辦法可選。
雲琅摸了摸懷間紙包,想拿出來,看了一眼蕭朔的神色,還是暫且按下:“正好,我叫連將軍背給你那一段,你聽見了沒有?”
蕭朔看著他,搖了搖頭。
“猜你也來不及。”雲琅笑了笑,索性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推行血脈遊走周天,好快些攢出力氣,“我也隻是這幾日始終覺得奇怪……查刺客這樣一個差事,怎麼就給了開封尹,沒落在大理寺手裡。”
“開封尹從不涉宮內朝中。”
蕭朔伸手,在雲琅背後墊了下:“我那時以為,皇上是有意叫他接手。開封尹雖然秉正,卻不得不求全以自保,該知進退,不會硬查清楚。”
雲琅點了下頭:“我那時也這麼琢磨,故而一樣沒太放在心上。”
偏偏話趕話,聊起了當年舊案。
“也是碰巧。”雲琅笑笑,“我聽了那案子,便覺不對勁。說是大理寺卿當年扶助六皇子,自然也沒錯,可為何偏偏扳倒的是三司使?他心機深沉,若是親手扳倒了這般緊要的關竅,定然不會甘心換上個彆人的棋子。”
蕭朔道:“不算碰巧。”
雲琅有些好奇:“怎麼不算碰巧?老主簿若不提這個案子,我還反應不過來。”
“你這些天殫精竭慮,耗費的是暗中的心神。凡是能問的、能知道的,你都會搜羅來。大海撈針,也總能撈到一枚。”
蕭朔將手掌覆在雲琅舊傷處,按了按:“傷在心脈與肺脈交行處,心神不寧,終歸難以痊愈。夜裡抱著你睡,我知你其實還會疼。”
雲琅原本還被他說得頗不自在,冷不防聽見中間一句,險些嗆岔了氣:“小王爺,你如今也能把這種話這般自然地插進正事裡說了嗎?”
蕭朔不理會他打岔,替雲琅將胸肩墊高了些,察覺到雲琅手臂上附和的力道:“有力氣了麼?”
“跑不動,走幾步還是行的。”雲琅吐了口氣,支著起身,“回去再一口氣歇著。”
蕭朔細看他臉色,點了點頭:“既然這樣,你聽我說。”
雲琅微怔,回了頭看著他。
“我追蹤馬隊,一路查出襄王私見大理寺卿,隱在暗處聽了他們交談。”
蕭朔道:“如何解閣內機關,我聽得不明就裡,如今大抵也已用不上,但還有一句。”
蕭朔仍倚牆坐著,抬眸看著雲琅:“他說,七閣杜,八閣死。”
“杜門小凶,也為中平。”
雲琅正拿不準上麵兩閣的分布,聽他所說,眼睛一亮:“雖說主閉塞不通,事多不利,但唯獨適宜判獄避災……該是條生路。”
蕭朔靜聽著他嘰裡咕嚕念經,眼底鬆下來,唇角牽了下:“你既聽得懂,我趕來便還算有用。”
“少來。你若不擋一下,我就被抬出去了。”
雲琅在心裡推演著各門閣卦象,一心二用,將最後一片薄參撕成兩半,自己含了半片:“知足吧,先代襄王講究,這閣好歹是按著九宮八卦之數建的,還有得推演。若是胡亂堆建一通,你我眼下最好直接跳樓……”
蕭朔搖了搖頭,並沒接:“出去後,你先去找開封尹。他奉命監守京城治安,大理寺著火,也有他一份。”
雲琅嚼著半片參,看著蕭朔,慢慢蹙起了眉。
“你如今身份不便,尚不能出麵。”蕭朔道,“找了開封尹便回府……”
“蕭朔。”雲琅打斷他,半跪下來,硬攥著蕭朔肩膀將人扯進懷裡,將手探進薄甲裡摸了摸。
蕭朔攔不住他,神色無奈:“……雲琅。”
雲琅神色冷沉,掌心碾著蕭朔早透了衣物的淋漓冷汗,細細摸索過一遍,在蕭朔腰側停下。
一枚袖鏢,觸手冰冷,深嵌在皮肉筋骨裡。
血被鏢身封著,流得不多,浸出的已濡濕了一片。
“我有官職,身負爵位。”
蕭朔道:“以追捕……匪類為由上來,有得分辨,他們奈何不了我。”
蕭朔被他觸到傷處,激痛掀起一陣暈眩,闔了下眼輕聲:“你先走――”
雲琅像是沒聽見,俯身將蕭朔一臂搭在自己肩上,硬將他拖起來。
蕭朔低聲:“雲琅。”
“這東西帶著倒鉤,不能拔。一旦中了,越是奔走動彈,便向裡走得越深。”
雲琅一摸就知道,神色平靜,話音已浮起薄薄一層煞氣:“小王爺少說忍著鑽心剜骨的疼跑了兩層樓,這會兒莫非怕疼走不動了?”
蕭朔勉強站定,被雲少將軍的滔天怒意卷著,無奈道:“你鬆手,我自己走。”
“再叫你自己走一層,疼也疼暈了。”
雲琅早沒了帶止痛草藥的習慣,摸了一圈,越發焦灼惱火,咬了牙將人扶穩:“借我的力,蹦著走。”
蕭朔輕歎:“不成體……”
“再說一個字。”雲琅磨牙,“當場咬死你。”
蕭朔隻得閉了嘴,儘力逼回清明心神,配合著雲琅的力道邁步。
兩人被火|藥震開的氣浪卷了一遭,真遭重創的還是侍衛司,拖到此時,才開始有人聲重新陸續彙聚。
雲琅聽著背後侍衛司搬動重物的動靜,算了算時間,卯足力氣,將人拖上了第七閣。
侍衛司的手段,雲琅比誰都清楚。這枚袖鏢好巧不巧,瞄著鎧甲縫隙下手,又傷在背後,無疑是趁著蕭朔交涉上閣時,派人暗裡下黑手偷襲的。
蕭朔說得輕巧,真把蕭小王爺撂在這兒,落在死傷慘重的侍衛司手裡,不死也要扒層皮。
袖鏢的倒鉤極鋒利,又不止朝著一個方向,不能貿然取出來。可拖得久了,血也一樣止不住。蕭朔無疑也是明了這個,才不願將此事叫他知道。
雲琅心中焦急,儘力把蕭朔的力道卸在自己身上,在第七閣站穩,四下裡掃了一圈。
空空蕩蕩。
“若是有密道,直通樓底,此刻怕已被炸毀了。”
蕭朔像是知他心情,慢慢道:“不論是建閣的先代襄王,還是後續修建填補的人,都該知道這閣裡藏著多少火|藥,不會將密道設成這般。”
雲琅被他緩聲引著,從紛亂心神中勉強抽離,狠狠闔了下眼:“是。”
“杜門是東南巽宮,五行屬木。”
雲琅團團轉了兩圈,咬牙低聲埋著頭背:“與西北開門相對,是後天八卦。先天八卦合九,後天合十,應地數,巽四乾六五為中宮……”
“小侯爺。”蕭朔道,“你若這麼背,我便沒法陪你聊了。”
他此時連話帶語氣,都同少年時一般無二。雲琅張了張嘴,不知該氣該笑地瞪他:“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沒到什麼時候。”
蕭朔緩聲道:“侍衛司人手被炸去大半,要些時候才能再追上來。最壞不過你先走,我牽製他們,受些折騰,等此處的消息到了文德殿,便有辦法。”
“我的確不要緊,隻是遭人暗算,一時疼得沒力氣。”
蕭朔看著雲琅,摸了摸他的發頂:“你心裡該清楚,是你自己亂了心神。”
雲琅肩背一繃,靜了半晌,側過頭悶聲:“是就是……你先坐著。”
蕭朔將手自他肩上挪開,撐了身,倚著牆靠穩:“我沒事,靜心。”
雲琅用力闔了下眼,將心神強自歸位:“此處的確怪得很……不是尋常後天八卦位。”
蕭朔靜了片刻:“這句我也聽不懂。”
“聽不懂便不懂,叫個好就行了。”
雲琅嫌他煩,擺了下手,按著方位繞了一圈:“杜門屬木,居坤宮入墓,居離宮泄氣,居坎宮受生。可你看,這坎宮位的機關形狀,分明就是暴雨梨花針。”
蕭朔拭了額間冷汗,抬眸跟著看過去。
“就不觸發給你看了,近來叫梁太醫紮多了,怵這東西。”
雲琅皺著眉:“我倒是能看出不少機關,可每個都是凶位,不像給咱們留了活路……”
“你方才說,後天八卦。”蕭朔道,“有明天八卦麼?”
“……”
雲琅站直了,看著飽讀詩書的蕭小王爺:“有先天八卦。”
蕭朔:“……”
“我按先天八卦位也排了,二兌五巽,一樣沒用。”雲琅道,“可能的話,我也想按昨天八卦排一排……”
蕭朔被他懟得咬牙,半晌沉聲:“你自己排,休想我再給你叫好。”
雲琅沒忍住,終歸樂了一聲,心神隱約落定。
論生死絕境,他經曆的遠比蕭朔多。論這一份心境,竟還不如蕭小王爺一半。
“我方才在想,杜門主隱匿,並不一定是生路。”
雲琅避開各處機關,走了一圈,抬手摸了摸桌上獸首:“這頭狴犴蹲在這裡,又總叫我分神。”
“狴犴是龍子,平生好訟,主秉公明斷。”蕭朔總不至於不知道這個,“大理寺處處都有。”
“也主刑獄,雕在牢獄門口。”
雲琅道:“它還蹲在辰巳位上。”
蕭朔看他一眼,走過來:“要我做什麼?”
“搭把手。”雲琅伸手扶了他,讓蕭朔也在桌邊站穩,“幫我把它掰下來。”
蕭朔神色有些複雜,抬頭看了一眼雲少將軍。
“快點兒,一會兒追上來了。”
雲琅聽著下頭侍衛司的聲音,深吸口氣攢足力氣,掰上獸首:“使力,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