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王府。
老主簿閉眼攔在書房門口,顫巍巍抱著少將軍的腿,愁得白發橫生。
雲琅扶了門,看著眼前的金吾衛“琰王殿下吩咐,叫把這些東西給我。”
金吾衛硬著頭皮“是……”
“給我,讓我燒了。”
雲琅深吸口氣“我若不燒,你們便替我燒。”
金吾衛無從辯駁“是。”
雲琅用力按了按額頭“一樣一樣燒,不能落下。”
金吾衛懾於雲琅身上殺氣,攥著手裡的火折子,戰兢兢打了個哆嗦。
老主簿眼疾手快,一把將雲琅牢牢拖住“小侯爺!息怒!定然有什麼誤會!王爺絕不會做這等事……”
“他還什麼做不出來!”
雲琅咬牙“就一句話,值得他耿耿於懷到現在!拿個扇子說我不行,寫篇檄文說我不行,如今乾脆叫人來我麵前燒春宮圖了!”
若非雲琅目力了得,一眼察覺不對,叫人立時將火撲滅,此時隻怕早已燒得乾乾淨淨。縱然下手果決,其中一卷也已燒了大半,飄了滿院子的灰燼火星。
“小王爺什麼意思?”
雲琅氣得丹田疼“還特意叫人給我送來!”
“看到這箱春宮圖了嗎?”雲琅“燒了也不給你,反正你不行?!”
老主簿眼前一黑“定然不是!”
這些東西本該是常紀親自來送,偏偏常紀走到門口,叫趕過來的虔國公扣下了問宮中情形。隻好叫部下先將東西送進來,到現在還沒能脫身。
老主簿愁得滿腔苦水,儘力攔著雲琅“國公爺問完了沒有?快請常將軍進來……”
玄鐵衛噤了聲,躡手躡腳去打手勢催,跑了一半,忽然聽見身後風響。
常紀堪堪應付了虔國公,緊趕慢趕衝進院子“小侯爺呢?!”
老主簿抱了個空,對著院子裡隨風招搖的紙灰,神思恍惚,立在書房門口。
老主簿抬頭,望了望書房房頂上的窟窿。
宮內,文德殿燈火未歇。
朝臣不擺車架,深夜奉密詔入宮。不是事關社稷的大事,便是聽了要掉腦袋的機密。
內侍上了熱茶暖爐,半句話不敢多說,快步出了內殿,埋頭候在廊下。
“今夜伺候,務必儘心。”
今夜要緊,內供奉官年事已高,本不必親自伺候,仍特意來挨個教訓“閉緊了耳朵眼睛,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知道的便不知道。”
眾人不敢頂撞,戰兢兢立著,紛紛點頭。
“洪公公。”
一個內侍再忍不住,壯著膽子道“不該知道的,咱們自然不敢多問。可這幾日究竟要出什麼事?到處亂成一團,今日竟還有人朝文德殿裡射箭,宮中幾時竟也有了賊人……”
洪公公垂著視線,聞言掃他一眼“宮中有何不同,如何就不會有賊人了?”
內侍一愣,囁嚅了下,沒能出聲。
“入宮太晚,眼皮子也淺成這樣。”
洪公公歎了一聲“當年賊人霍亂宮中,已殺到了寢宮,就在福寧殿前大肆屠戮……也就在眼前。才過幾年,竟已沒人知道了。”
幾個內侍聞言皆愕然,麵麵相覷,臉色愈白了一層。
其中一個攥了攥拳,悄聲道“那當年……”
“禁軍還未趕到,先皇後率內侍宮人死戰,又知賊人要放火,早備了水等著。”洪公公慢吞吞道,“凡當時動手的,活著接賞,死了受封,無非豁出性命拚殺罷了。”
“先帝抱劍,先皇後守宮。”洪公公道,“搏命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他所說實在太過慘烈,宮中內侍宦官的大都隻日日侍奉,最多隻見過杖斃一兩個犯了錯的太監宮女,如何還知竟有這般場麵,一時竟都懾得噤若寒蟬。
有人已抖得站不住,顫巍巍道“侍衛司呢?皇上不是說,隻要侍衛司在,定能保宮中不失嗎?”
“還說侍衛司,今日射箭的不是侍衛司?險些驚了禦駕的不是侍衛司?”
立時有另一人忍不住,出言反駁“那高大人何等神氣!不是天天自吹遠勝端王,如今怎麼樣?還不是叫流矢一刮就沒了命!”
“正是,今日不過虛驚一場,侍衛司都亂成了什麼樣子?”
又有人附和道“若是來日――”
洪公公靜聽著,不輕不重咳了一聲。
一群人察覺失態,立時噤聲,牢牢閉嚴了嘴。
“皇上吩咐,自有皇上的用意。”
洪公公重新垂下視線“你我侍奉宮中,無非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不可妄議。”
“自然不敢妄議。”其中一人咬了咬牙,“隻是侍衛司這般靠不住,縱然禁軍八萬,又如何安心?”
“對了。”另一人忽然想起,“公公,當年那場宮變,最後是靠誰平定的?可否叫他出山……”
他興衝衝說到一半,看著洪公公神色,愣了愣,忽然醒悟,怔忡著停住話頭。
幾個內侍入宮再晚,當年那場驚動朝野的風波,也絕無可能沒聽說過。
如今朝堂混亂,禁軍統領位置空懸,當年禁軍虎符卻仍有歸處。
還能親率禁軍馳援救駕、力挽狂瀾的人,如今都死的死、走的走,早已不在朝中了。
“也……未必。”
一人定了定神,低聲道“我去接開封尹衛大人時,走在路上便聽人說,琰王爺極有端王遺風。”
“正是!”另一人興衝衝道,“我也聽見了。好多人議論,說原來琰王殿下全然不似傳言那般,這幾日帶著殿前司進退有度威風凜凜,連盜賊潑漢都不敢出來了。”
那人有些赧然,咳了咳,壓低聲音道“也不知流言究竟怎麼出來的。我當初都險些信了,還以為琰王專吃小孩,殺人如麻……”
內侍在宮中,日日聽著琰王凶惡傳言。今日出宮奉命接朝臣,才知不過些許日子過去,琰王在民間風評竟已扭轉大半。
往常汴梁每到年節,素來有狂歡風俗,熱鬨雖熱鬨,卻也每每有人趁亂生事,叫尋常店家百姓苦不堪言。
這些人都是撒潑慣了的潑皮無賴,趁機胡混廝鬨,事後卻又拿醉後失態搪塞過去。開封尹秉公執法,也拿這些鑽律法空子的混混束手無策,隻能叱責罰銀了事。
偏偏今年有了殿前司雷厲風行,鐵麵無情震懾之下,雖然逼瘋了一個開封尹,街頭坊間卻清淨了不止一層。
百姓親身感懷,便已對琰王頗有改觀。加上平日裡侍衛司巡城時,常有欺壓百姓、亂砸攤位的,如今白日巡城轉交殿前司,再無這般亂象,各安其所,反倒井然有序了不少。
一群內侍說起琰王,再念及宮中情形,心中便安定了許多。低聲議論著,竟不由惦念起了昔日有端王執掌的禁軍與殿前司。
洪公公立了一陣,待金吾衛巡邏到近前,才又不輕不重咳了一聲。
幾個內侍垂手閉嘴,鼻觀口口觀心靜默立著,規規矩矩侍奉回了廊下。
洪公公同為首的金吾衛見過禮,出了文德殿,在宮中慢慢巡過一圈,提了一碗寧神靜心的上好湯藥,悄悄入了琰王歇下的偏殿。
偏殿清淨,不見人聲。
侍奉的宦官得了吩咐,不敢輕易來打擾,偏殿內空蕩安靜,隻在桌上點了一支飄搖短燭。
蕭朔並未解下盔甲,和衣靠在榻前。
聽見殿門響動,他便已抬頭看過去,見是洪公公進來,又闔了眼。
洪公公一怔,放下藥快步過去“殿下又頭疼了?”
“無事。”蕭朔道,“勞煩您了。”
洪公公不放心,還要再細問,近了蕭朔身前,心中才倏而一沉“皇上竟還用了降真香?!”
洪公公不安道“宮中如何竟還有這東西?當年分明已棄用了,先皇後也叫將剩下的儘數焚毀掩埋……”
“不算什麼降真香。”
蕭朔道“安息香混了些草烏與蓖麻子,加曼陀羅,勉強湊出些效用罷了。”
洪公公皺緊了眉,又細看了看蕭朔臉色。
殿外傳言,高繼勳所以斃命,是失了神誌,竟要劈殺蕭朔,反倒陰差陽錯受了窗外流矢,罪有應得。
洪公公原本還多少有所疑慮,想不通高繼勳好歹也統領侍衛司多年,如何一激再激便失了神誌,此時終於想通“殿下察覺了?縱然是仿製的香,也定然凶險得很,殿下竟能撐得過來……”
蕭朔蹙了蹙眉,睜開眼,撐了下榻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