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2 / 2)

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雲琅極力瞞著蕭朔,如今竟全叫這些知情故人抖落了出來。

雲琅想想都愁,飛快叼走了點心,扯著裘皮蒙了頭,轉身背過去:“你若又要說什麼對不住、虧欠之類,不如自去城牆根掏個洞,對著裡頭把這些廢話說完了,再回來見我。”

蕭朔看他悶悶不樂地折騰,眼底一寸寸浸過溫色,輕輕扳住雲琅胸肩。

雲琅蒙著裘皮,甕聲甕氣:“為何不去?”

“不妥。”

蕭朔道:“連將軍修了一夜,終於修好的城牆,你叫我去掏個洞。”

雲琅:“……”

“況且……我受少將軍教訓。”

蕭朔掀開裘皮,撫了撫雲琅頸後:“已知不可囿於過往。”

雲琅頗受他這一套,頸後溫熱,不自覺便貼了貼,不冷不熱道:“既受了教訓,還提這個乾什麼……”

蕭朔打開那枚錦囊,將玉麒麟取出來,擱在掌心。

極精致靈巧的小玉麒麟,顧盼神飛、虎虎生威,尾巴鑲了一點金子,係了條細細的紅線。

蕭朔輕聲道:“鑲金的地方,曾被摔斷過?”

雲琅一時愕然,撐坐起來瞪著他。

蕭朔撫了撫那一處,理順紅線,替雲琅將玉麒麟戴回頸間。

雲琅始終將此事瞞得他死死的,無論如何想不通:“此事不該還有人知道,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先帝留下玉牒,還留了封手書,一並封存在宗正寺。”

蕭朔道:“少將軍瞞得好,這些年下來,我竟一樁都不知道。”

雲琅攥著玉麒麟,怔怔收了手。

溫潤玉質抵在掌心,往事同故人一並翻扯起來,化成冷冰冰的墳塋牌位,在胸口攪出一片澀然空茫。

先皇後將玉麒麟戴在他頸間,攏著他交在先帝懷裡,抱起來尋天上的那一顆白虎星。

曆曆可辨,宛在昨日。

雲琅硬不下心找先帝理論,肩背繃了繃,埋下頭,低聲嘟囔:“你自己難受還不夠,又來招我……”

蕭朔緩聲道:“我不招你,你重得了這玉麒麟,便不難過了?”

雲琅叫他一言戳破,惱羞成怒,擼袖子便要同蕭小王爺打一架。才坐直,卻忽然叫蕭朔攏住吻上來。

雲琅怔了怔,力道微緩。

蕭朔叫箭傷牽連,身上滾熱,透過薄薄衣料,烙在他胸口。

迎上來的吻也是熱的,蕭朔吻著雲琅,卻沒有立時挪開,完好的右臂暖暖裹著他,將兩人再度拉近。

雲琅叫他擁著,胸口叫熱意一沸,忽然再壓不住。

蕭朔闔眼,察覺到懷中力道漸漸激烈得仿佛搏鬥,雲琅伸出手,牢牢抱住他,胸肩貼在一處,再不留半分間隙。

雲琅避開蕭朔肩上傷勢,臂間力氣使到極處,幾乎發僵。

蕭朔護在他背後,輕輕拍撫,掌心力道穩得庇儘霜雪。

“帳外……”

雲琅緩了一陣,定了定神:“帳外情形,你交代妥當了沒有?”

“交代過了,不會有人打攪。”

蕭朔道:“有急事,會在帳外先報。宮中有參知政事,城中有開封尹,我方才出去,接了傳書,外祖父在城外,隨時等你我消息。”

雲琅凝神,儘數想過一遍,放下心,慢慢點頭。

他體力終歸不支,方才儘全力那一擁,竟已隱約空耗,手臂微微發起了抖。

蕭朔將他攬住:“我並不想翻扯舊事,方才走神,隻是在想……”

雲琅低聲:“想什麼?”

蕭朔:“我到底欠你。”

雲琅胸口一鬱,說不出話,閉了閉眼。

世上千萬句話,好聽的難聽的,中聽不中聽的,他最不想聽蕭朔說欠。

此時已沒了掰扯的力氣,雲琅鬆了手,要躺回去,卻叫蕭朔攔住:“你為何不問我?”

“問什麼。”雲琅道,“問你欠我什麼了,還是問你怎麼還?”

蕭朔攏著雲琅,慢慢放回榻上:“兩個都該問。”

雲琅一個也不想問,側過頭,想要不管不顧睡一覺,卻忽然覺出不對。

雲琅蹙了蹙眉,看了看本該又犯了囿於往事老毛病的琰王殿下,又看了看自己敞開的半片衣襟。

“欠得太多,我知還不清。”

蕭朔輕聲道:“還一樁算一樁,你來記賬。”

雲琅躺在榻上任人宰割,一時竟想不出這賬該怎麼記。眼睜睜叫蕭朔掀開另外半片衣襟,有些茫然,悄悄掐了一把大腿。

蕭朔覆下來,暖融體溫將他罩住,重新吻上雲琅眉心:“這一個,是賠給入宮那日,叫我碰壞了玉麒麟的雲小公子的。”

他聲音低緩柔和,叫箭傷引出的高熱叫嘴唇有些發乾,貼在雲琅眉心:“我從那日初見,眼中便隻他一個,再容不得旁人。”

雲琅耳根唰地紅透,一時竟不知與蕭朔哪個更燙,暈暈乎乎:“彆……彆的也這麼還嗎?”

蕭朔心跳一樣微促,撫了撫雲琅額發:“你若不喜――”

雲琅當機立斷,壯烈闔眼:“喜。”

蕭朔頓了頓,看著躺得筆直筆直的雲琅,一陣啞然,吻了吻雲琅的眼睛:“這一個……賠給生死線上走過一遭,第一個便想來找我,卻叫我不解風情綁上了的少將軍。”

蕭朔輕聲道:“我中箭時,才知多想見你。”

雲琅肩背微微一繃,沒說話,濃深睫根在蕭朔的吻裡輕顫了顫。

蕭朔攬住雲琅肩頸,叫他枕在掌心,自眉心一路向下,細細吻到耳側。

琰王殿下賬算得清楚,從雲琅在金水河畔、咬碎牙和血吞親手扔了的那一枚玉麒麟,賠到了雲琅逃亡路上,連最劣等的茶葉也沒有,用樹葉勉強煮得那一碗水。

雲琅呼吸愈促,在他的吻裡微微打顫,不自覺握住了蕭朔手腕。

蕭朔掌心迎上來,攏住雲琅。

蕭朔擁住雲琅,將他藏進懷裡,藏的愈深,護住肩胛脊背,護住累累傷痕。

雲琅整個人叫他親軟了,熱乎乎化在榻上,尚在惋惜:“就……賠完了?”

蕭朔啞然:“若有未還清的,少將軍儘可討債。”

雲琅心說這還不容易:“我逃到江南西路,滾落山崖時,將肩膀摔脫了,自己想辦法安回去的。”

蕭朔手臂微緊,斂了眼底沉色,在他肩頭吻了吻。

雲琅眼睛發亮:“我在湖北路江陵府,吃壞了肚子。”

蕭朔:“……”

雲琅不太好意思,耳後發熱,咳了咳:“我在廣南東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擰了腰。”

蕭朔:“……”

雲琅高高興興:“我在潼關路捅了個馬蜂窩,叫馬蜂追了三裡路……”

……

先帝給的辦法,也未必樁樁件件都好用。

蕭朔親了雲將軍第一百三十三口,聽著雲將軍興致勃勃解開褲帶說起在荊湖南路被一隻蚊子咬了六十七個包的故事,穩穩當當,將人放回榻上。

拿過老主簿苦心尋來的下冊話本,沉穩起身,出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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