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1 / 2)

開封尹, 轄京城民政,主持獄訟、捕除寇盜。

鐵麵無私,明鏡高懸。

龐甘一時生生愕住, 眼睜睜瞪著眼前情形,直到蕭朔出門, 尚沒能回得過神。

按本朝律法,凡人證物證俱在的, 既為鐵案。

開封府辦案,不論府第門戶、權位高低,一律任意出入搜查。

前朝有國公的兒子當街打殺百姓, 回府不過半個時辰, 開封府上門拿人下獄,審理定罪, 從頭至尾不曾有過稟奏請旨。

琰王報案, 路人佐證, 開封尹上門搜查拿人……處處荒唐至極,卻偏偏有法可依,竟尋不到半分錯處。

到這一步, 狀況幾乎已有些詭譎。

龐甘心思全在叫雲琅順走的那兩方印上,顧不得擺太師的官威壓人, 上前低聲:“衛大人,方才琰王帶走的人身上,還藏著老夫的東西……”

“開封府收理後, 自會妥善搜身, 查明始末緣由。”

衛準道:“若有太師府之物, 查實非贈予買賣,而是偷盜搶奪所得, 會令衙役上門交還。”

龐甘如何敢讓他查始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勉強賠笑:“衛大人想到哪裡去了……如何會是搶奪偷盜?隻是老夫此前借了琰王府的印,今日與太師府大印一並拿出來,給雲將軍品鑒賞看。”

龐甘身居高位,已多年不曾這般小心逢迎。偏偏致命死穴叫雲琅拿捏著,隻得硬著頭皮,不傻裝傻:“方才琰王將雲將軍……尋回,走得有些倉促,大抵是雲將軍一時疏忽,忘了將太師府那一枚印歸還老夫。”

“奇了。”

衛準尚未開口,身旁開封府通判先出聲道:“官員印鑒竟也能借來賞玩,還能任意借用。”

“太師連琰王府的大印都能借用,果然交遊甚廣,神通廣大。”

通判看向龐甘,視線冷淡鋒利:“下官想看看皇後娘娘的鳳印,不知老太師可否幫忙借出來,容下官一觀?”

龐甘額間冒汗,心頭倏而一寒,不敢再多說半個字,牢牢閉上嘴。

通判職權隻在開封尹之下,與府尹彼此製約,還多了一項麵君直諫之權,並不打怵這一位位高權重的太師。掃他一眼,命人將書房情形據實詳儘記下。

記錄妥當,通判看了一眼衛準,見他沒有異議,便朝身後衙役揮了下手。

開封府上下祖傳六親不認,衙役冷了一張木頭臉,將主犯與贓物押走,又去拿知情不報的包庇同罪者。

天英立在窗邊,眼看鐵鐐手銬竟鎖到了自己眼前,不由大怒:“衛準,你敢?!”

衛準斂袖立在門前,聞聲看過去:“閣下認得本官?”

天英已叫惱意衝沒了頭頂,幾乎要出言喝罵,被龐甘伸手扯住。

“在人前。”

龐甘迎上天英擇人而噬的凶戾注視,心底一慌,倉促避開視線,悄聲懇求:“老夫嫡女外孫尚在宮中,刀俎魚肉,大人……稍微避嫌……”

天英叫他扯著,深吸口氣,儘力壓下惱火。

開封尹出身試霜堂,受楊顯佑栽培之恩,是天輔文曲的門生,按理不該在這時添亂插手。

偏偏這個衛準性情剛硬,不知變通。平日裡便不甚配合,如今天輔不在,更無人能約束他。

不止太師府要避嫌,黃道使尚在隱匿,又剛在宮中那一場行刺裡大傷元氣,必須休養生息。

官府難纏,一旦招惹,再不得寧日。

天英腕上一沉,已被上了鐐銬,盯著眼前這一群油鹽不進的鐵秤砣,咬了牙:“……不認得。”

“大人走大人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豈會認得?”

天英盯著開封尹,陰沉沉寒聲道:“今日之事,在下記了。”

衛準平靜掃他一眼,不以為意,叫人將天英帶出太師府書房,又同龐甘一拱手。

“此事所涉頗大,開封府急案急辦,冒犯太師。”

衛準道:“還望大人恕罪。”

龐甘看著他,口中含混應著客套,心底駭然。

開封尹向來對朝中百官不假辭色,今日忽然學會了客套,進退有度起來,竟反而比昔日更叫人心驚。

一柄寧折不彎的生鐵冷劍,尚可設法攔腰折斷,若這把劍又學會了斂鋒藏刃順勢周旋,便已堪稱可怕。

更可怕的……是如今這把劍,分明顯然已全不握在襄王手中了。

龐甘眼睜睜看著開封府眾人出門,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站了一陣,又一步步挪到書架前,看了看已不再裝著大印的空錦盒。

琰王印,白玉雲紋,刻浩蕩百川,取得是前人名詞“浩蕩百川流”一句。

浩蕩百川流,浩蕩百川流。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昔日文德殿中,群臣議琰王封賞印鑒。龐甘曾冷眼看著內殿送出這一頁染了血的紙,他那時隻覺可笑,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當年是他們這些人一手造出的端王府血案,相關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炙手可熱的權力一步步被拿在手裡,偶爾回頭時,心中也一閃念發虛,擔心來日敗露,擔心被人複仇,擔心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可事做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狠,那些心虛也越來越消弭淡化,連入夢也不再有了。

後來留下的困於高牆深府,遠逃的遁入山野荒川,看似諸事已定。

誰也不曾想到,這諸業諸孽,竟還都會返還回來。

龐甘勉強撐著書架站立,看著窗外枯白寒月。

屋內有隔風暖牆,他站在原地,冷意卻順著脊梁骨纏上來,心中一分分徹底寒透。

宿命難逃。

宮中逐利,襄王求權,太師府保皇後與兩個嫡出皇子,竟還要摻一腳沒影子的爭儲。

……

這些從死地裡趟出來的對手,卻分明個個無所顧忌無所求,不論規矩不講章法。

凡事都能拋舍,諸般皆無禁忌。寧肯將自己淬成一柄寒泉劍,隻為親手將他們儘數誅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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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王府內,月色清皎。

雲琅被琰王殿下扛回榻上,看著一地得而複失而複得的飛蝗石,心情有些複雜:“宿命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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