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親軟了、熱乎乎冒金星...)(1 / 2)

龍營副將, 輕車都尉白源。

昔日樞密院為奪軍權,借搜捕逆犯為由大肆清除異己,將朔方軍中叫得上名字的將領幾乎抓了個空。

琰王府在京周旋, 儘力回護,隻是人力終歸有限, 到底折進去了七八個。

這些年來,所有人都以為, 輕車都尉早已殞命在了大理寺的地牢裡。

“式微,胡不歸。”

蕭朔垂眸:“先生問英靈,問故人, 也日日詰問己身。”

胡先生立在桌前, 他像是一瞬叫些極遙遠的過往所懾,視線竟有些茫然, 在幾人間轉了轉。

蕭朔退開半步, 一揖及地。

胡先生匆忙上前相扶, 強壓胸中翻湧,低聲道:“是……世子?在下白長了一雙招子,愧對先王, 竟不曾認出……”

“白叔叔。”

雲琅看熱鬨不嫌事大,倚了門笑道:“你這眼睛不中用, 不止沒認出小王爺。”

胡先生攙住蕭朔,不肯受他大禮,聞言微怔了下, 回過頭。

房中已再無旁人, 蕭朔與雲琅既然能放心道破此等大事, 縱然旁聽的,也定然是信得過的朔方軍中故人。

胡先生遲疑了下, 視線落在易容過的景諫身上。

景諫叫心緒激得眼底通紅,按了身側佩劍,上前一步。

雲琅抬手將他攔住,好心提醒:“十圈。”

“如今還算?”景諫微愕,站定了低聲商量,“白大哥都已招了……”

“雖說招了,可還沒認全人。”

雲琅道:“我們要瞞過那位代太守龐轄,要瞞過城中的各方眼線,就要先連自家人也瞞過去。”

景諫無奈笑笑:“瞞旁人不難。戰友袍澤,肝膽相照,如何瞞得過?”

景諫萬萬不曾想到輕車都尉仍在人世,此時胸中激蕩成一片。他一心想問清這些年的事,偏偏叫雲琅攔著,隻得耐心悄聲解釋:“少將軍專心打仗,卻不知這軍中的情誼,縱然隔了多年,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

“城門守軍……”胡先生慢慢道,“的確曾來報過。”

景諫目光一亮,抬頭看過去。

他二人低聲說話,胡先生站得遠,聽不清,皺了皺眉,又細看了看景諫。

胡先生:“進門的車隊裡,有個昔日在龍營做飯的。”

景諫:“……”

“我那時與火頭軍不甚熟悉。”

胡先生道:“在軍中時,大都是去蹭少將軍的小灶。”

景諫:“……”

胡先生誠懇道:“好漢不問過往,英雄不問出身……”

雲琅點點頭,虛心受教:“軍中情誼,是如何也瞞不住的。”

“……白源!”

景諫切齒,甩袖子殺過去:“走!”

景諫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扯著他同歸於儘:“管你跑不跑得動!今日若不拖著你繞雲州城跑十圈,我就不――”

胡先生忽然放聲笑起來,他顯然已太久不曾這樣大笑過,笑意滲進眼角的細紋,連眼底也透出久違的亮光。

白源向前一步,伸出手,用力抱住他。

景諫愣住,抬起頭。

他仍易著容,此時與原本長相沒有半分相似,卻已徹底忘了乾淨,隻定定看著同樣麵目全非的袍澤故人。

“你瞞得比我好。”

白源闔了闔眼,低聲道:“方才在門前,我當真不曾認出你,同你搭話,是設法試探你那塊龍營鐵令的來處……”

“式微,式微。”

白源輕聲:“故人如夢歸。”

景諫怔怔立了半晌,苦笑了下,不再開口,用力抱回去。

“景兄弟。”

白源抱緊他:“你還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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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諫沒能將身份瞞到最後,死死抱著輕車都尉,儀態全無地痛哭了一場,才堪堪將拋在腦後的賭約重新想起來。

雲少將軍賞罰分明,笑吟吟送景參軍黑著臉出門,繞雲州城轉圈去了。

雲琅叫胡先生扯去靜室,凝神診了半天的脈,又從頭至尾將用藥調理細細問過一遍。回房時,客棧已重新將兔子好好送回來,又一並補了滿桌熱騰騰的飯菜。

“好香。”

雲琅推門進來,看見仍在窗邊打棋譜的蕭小王爺,不由笑道:“這也等我?你先吃就是。”

蕭朔擱下手中棋子,起身過去,接了雲琅解下的披風。

方才將小白嶺帶回來上藥,雲琅看出他已有幾日不曾好好吃過東西,半哄半激,騙得少年泄憤一樣風卷殘雲,一桌飯菜大半進了白嶺的肚子。

見了故人仍在,大悲大喜下心頭釋然,餓勁竟也在此時追了上來。

“龐家人與自家人,待遇的確不同。”

雲琅利落淨了手,坐在桌前,等著小王爺開飯:“方才還是烤魚野雞、野菜團子手撕餑餑,如今就成了雲英麵、梅花包子,連冰雪冷元子和荔枝膏竟也能做了。”

“胡先生說,你在北疆雖久,卻不慣這邊的粗獷飲食。”

蕭朔道:“父王起初治軍嚴明,營中將兵上下一視同仁,不準你私開小灶。你不服氣,竟十日絕食以抗……”

“沒有。”

雲琅訕訕:“十天不吃飯,豈不要餓成仙了?連大哥偷著給我送餅子來著。”

那一場絕食鬨得滿營皆知,隻是景諫連勝都給他留著麵子,不曾對蕭朔說過。

輕車都尉常年守在北疆,叫琰王殿下這一身巋然沉靜唬了,沒能看出蕭小王爺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真麵目,才將此事給說了出來。

“我那時候是真嫌乾餅子紮嘴,熏肉有煙苦味。”

雲琅給自己撥了一小碗冰雪元子,心滿意足吃了一口,瞄不知盤算什麼的蕭小王爺:“你若要笑話我嬌氣、勸諫我該同甘共苦、給我背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還請趁我現在心情好……”

蕭朔輕聲道:“不背。”

……

這語氣就分明透著古怪。

雲琅越發覺得不對,捧著自己的白玉小碗,警惕盯著蕭朔。

“胡先生還說。”

蕭朔見他又隻撿著零嘴吃,拿過筷子,給雲琅慢慢布菜:“那件事鬨到最後,竟一營的人都替你說話。”

雲琅張了張嘴,乾咳一聲,耳後跟著紅了紅:“……也不是。”

十天不吃飯,就算有連勝帶著一群人暗地裡給他送乾糧,也不是那麼好熬的。

雲少將軍那時餓紅了眼,四處晃悠著打獵,營內動輒便在練兵時飄著烤雞烤兔的香氣,雲琅無師自通,甚至還設套逮了頭黃羊。

騎兵營將軍半夜巡營,眼睜睜看著雲琅蹲在馬廄前對戰馬的後腿出神,終於嚇瘋了。

端王的大帳被連夜叩開,騎兵營上下死諫,務必讓雲少將軍想吃什麼便吃什麼。

“端王叔一片苦心,也是為我好。”

雲琅扯扯嘴角:“我那時已獨自領了一騎,飯菜事小,若叫手下將士因此離了心,才是麻煩。”

本朝太|祖立國,就是軍中的下級將兵一刀砍了營校長官。端王日夜犯愁,隻擔心雲少侯爺這一身嬌慣出來的脾氣難以服眾,哪日叫手下設法灌醉,剁了紅燒油炸解氣。

……

卻不想鬨了十來天,竟連營裡最尋常的兵士,也想方設法來悄悄給小將軍求情。

“你那時才十五歲,朔方軍那時還沒有新兵補充,軍中人人拿你當自家子侄。”

蕭朔倒了盞茶,方才雲琅同景諫出門說話時,他已在胡先生處大致聽了此事始末:“竟還險些鬨出了三軍聯名請命的烏龍。”

雲琅咳了咳,訥訥:“是……”

蕭朔問:“如何請的?”

“你省一口,我省一口,小將軍日日長個頭。”

雲琅其實很不想提起此事,按著胸口,心情複雜:“你幫一把,我幫一把,小將軍夜夜不想家。”

蕭朔:“……”

“好了。”

雲琅咬著筷子犯愁,壯烈閉眼:“笑罷。”

他自己都回想不下去,視死如歸等了半晌,不見蕭小王爺落井下石,疑惑睜開眼睛。

蕭朔伸手,覆上他額頂,慢慢揉了兩下。

雲琅沒忍住,舒服得眯了下眼睛,張嘴接了琰王殿下喂過來的水晶角。

不歸樓不虧名聲在外,汴梁風味做得分毫不差。雲琅心滿意足將水晶角咽了,忽然回神,惱羞成怒:“乾什麼?!我又不是三歲小兒,吃個飯也要人摸頭――”

“我要。”蕭朔緩聲道,“我吃一口飯,便必須摸一下少將軍的頭發。”

雲琅隱約覺得蕭小王爺是在驢他,奈何實在喜歡,紆尊降貴叫琰王殿下揉著腦袋,胃口大開,唏哩呼嚕吃了大半份雲英麵。

蕭朔替他布菜,看著雲琅仍瘦削得分明的腕骨,又添了一盞雪醅酒。

……

方才得了空,胡先生趁著雲琅兩人出門,同他說起朔方軍中往事。

“少將軍……當初那般脾氣。”

胡先生垂了視線,低聲苦笑:“食不潔不用,水不淨不飲,若挨了訓受了氣,那一日都要賭氣不吃飯。”

“全軍的人,沒人覺得這樣不行,人人當子侄一樣哄他。”

胡先生輕聲道:“看他意氣風發呼嘯往來,就像看見我們守著的汴梁。”

朔方軍裡,太多人甚至從沒到過汴梁,也不清楚那是個什麼樣熱鬨繁盛的好地方。

他們從沒去過汴梁,看著京城來的小將軍神勇傲氣、無堅不摧,白甲銀槍,沒有攻不下的城,沒有打不贏的仗,於是好像也跟著看見了那一座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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