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枝春是個很矛盾人。
隻是聽他說話,其實就能很輕易判斷出來。
他想要過自由自在日子，卻又主動卷入到這樣是非裡來。他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殺掉周長庸和師無咎，但他卻始終冷眼旁觀；他也可以主動和這兩人交好,但他更多時候還是在做自己事，關係也隻是淡淡。
一邊,他不服這天道，另一邊他卻又不得不去做這天道手中一把刀。
若是他能夠始終如一,不這麼矛盾,或許周長庸也能更加討厭他一些。
但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隱隱處於瘋狂邊緣易枝春，卻隻覺得他可憐。
到現在,周長庸或許也能理解幾分易枝春如今心情。
對他來說，大劫是否過去，他結局都是早已注定事情。
“易前輩。”周長庸並沒有表露出什麼多餘情緒來，麵對易枝春還是之前態度,“多謝您為我解惑。我與無咎兩個人已經在這伏羲道場裡耽誤許久,也是時候告辭了。”
就……就這麼走了？
師無咎狐疑看著周長庸,很是不解,他都已經做好要鬥上一場準備了。畢竟易枝春都說了這麼多,不打一場好像說不過去樣子。
周長庸瞥見師無咎疑惑目光,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隻能朝著師無咎緩緩搖頭,示意現在並不是鬥法好時機。
他們和易枝春之間，終有一戰，但絕對不是現在。
現在,下界無數修士和凡人都在遭受苦難,他們在此和易枝春分出個你死我活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要打,也要等到解決了下麵問題之後再打。
當然,更重要是，周長庸並不覺得現在自己加上師無咎就能夠在易枝春和席朱聯手之下討得好。
這話不能和師無咎直說，不然師無咎肯定是要不服氣。
“在穩重這一點上，你比神藏要強得多。”易枝春笑著看了周長庸一眼道。
周長庸沉思了一會兒，看著易枝春眼睛，認真道，“我並非神藏，無咎也不是師還真。”
易枝春臉上笑容不由僵了一會兒。
“滾！”
易枝春很快變臉，直接背過身去，不願意再見周長庸和師無咎。
席朱也沒有說話，顯然默認了周長庸離去。
“走吧。”周長庸拉住師無咎手，強行將他帶走。
玉霜也意味不明看了席朱一眼，不再有絲毫留念，跟著周長庸和師無咎步伐離去。
“下次再見，或許就是生死決戰了。”
易枝春聲音從背後隱隱傳來。
周長庸和師無咎腳步並沒有因此而停留。
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實在太聰明了。”席朱深深歎了口氣，有些憐憫看向易枝春，“他和師無咎，終究不是你懷念那兩個朋友。”
周長庸用了一句簡簡單單話，就差不多斷絕了他們和易枝春關係。
這對他們雙方都好。
因為他們本就是在對立麵上，就算曾經有過一些友誼，也不會讓他們關係有什麼變化。
“我知道。”易枝春微微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著當年，“隻是我欺騙自己，已經差不多是一種習慣了。”
周長庸和師無咎兩個人走到半路，就和玉霜分開了。
玉霜是妖皇，他也有自己事情和責任，不可能一直都跟著周長庸和師無咎走。而且，今天他見到、聽到信息太大，他需要用很長一段時間來慢慢消化。
“我們是不是要去修真界？”師無咎雖然愛麵子，但等到他被周長庸拉走之後，也已經反映了過來。
“不。”周長庸無奈道，“下麵情形，並不會因為我們兩個人而有什麼變化。我們首先要做，應當是補全天道。”
“嗯？”師無咎發出不解聲音。
周長庸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也隻是他猜測罷了。
按照易枝春說法，這是無可避免浩劫，人族必定要為他們以前自大還有貪婪付出代價。因此，周長庸和師無咎兩個人如今要做，是要找出這場劫難根源，然後去化解它。
而這一切災禍起源，都要從造化天封閉，黃泉天道祖隕落開始算起。
造化天他沒有辦法，但黃泉天打開已經勢在必行了。
“我們先去找泰山府君。”
當時泰山府君曾經說過，想要打開黃泉天需要有三個條件。如今他們收集到功德雖然不算多，但也可以勉力一試。
若是有幸能夠打開黃泉天，補全天道，那些化身下界仙魔立刻就會受到因果反噬。彆說是提升修為了，能不能保住修士還是兩說。
隻有他們親身感覺到痛，他們才會停止。
這才災難，也才會停止。
災禍開始和結束，本就是一件簡單事情。隻是因為其中牽扯到了人心，牽扯到了無數生靈，所以才會顯得格外複雜。
大道至簡。
隻要掌握本源規律，想要找到解決辦法其實不算難。
泰山府君道場裡多了很多孤魂野鬼。
鬼修大能道場，自然是吸引無數冤魂厲鬼風向標。那些無處可去怨靈，會自然而然彙聚到此處。
周長庸和師無咎兩人並沒有放出自己氣息讓這些百鬼害怕，相反，他們將自己存在感削減到幾乎為零，自由自在在這些鬼魂當中穿梭。
這些鬼魂，有些還保留著死前模樣，有些則是怨氣開始消散，神情茫然。當然更多還是叫囂著痛苦和憤恨，不叫人有片刻安寧。
下界到底是個什麼樣情形，隻需要看這裡就知道了。
這裡已經彙聚了最慘那些人模樣。
泰山道場裡幾乎看不見一個閒著鬼修，他們都在為了化解這些怨魂怨氣而在來回穿梭。
鬼修道統雖然凋零，但這些鬼修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可是遠遠不夠。
這些鬼修能夠堅持時間很短。
實力強，大概可以堅持個十天半個月，但時間久了，他們也不免會被影響，心緒變得暴躁起來。而那些實力稍微差一點，三兩天就已經是極限了。
“我好恨，他為什麼要殺我？”
“我已經自廢功法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孩子，我孩子！”
“殺了他，殺了他，我要報仇！”
……
百鬼齊哭。
萬鬼同悲。
這裡不是地獄，但卻比地獄還要更慘。
下界到底被禍害成了什麼樣子，隻要看一眼這裡情況，就可以一清二楚。
這些鬼魂還保留著生前死狀。
有些明顯是死於刀槍劍戟、有些是死於精血枯竭、還有些則是屬於猛獸撕咬……
仙、妖、魔。
都可以在這些鬼身上找到痕跡。
周長庸臉色肉眼可見冷漠了起來。
師無咎還是第一次見周長庸生氣成這個樣子，在一旁乖巧簡直叫人不敢相信。
小騙子現在很生氣，不能惹！
師無咎心裡沒來由就能得出這個結論來，幾乎都不用思考，隻憑本能就可以判斷。
而往深處想，也能明白周長庸為何這麼生氣。
因為周長庸從來都是一個不願意輕易剝奪他人生命人。師無咎跟著周長庸一起見過了形形色色人，隻有周長庸一人，是當真對生命有所敬畏。
為此，他可以不收星鬼，可以延緩那些常人眼中“坦蕩仙途”。
沒有人知道周長庸為此要付出多少代價。
師無咎不止一次看見周長庸要忍受那些死氣纏身痛苦，看見他出生入死拚殺，最後連他自己命也給付了進去。
周長庸不欠任何人。
世人苦於修行沒有捷徑可走，但周長庸麵前擺著無數條捷徑，卻偏偏走了最難那一條。
但正因如此，才顯得周長庸可貴。
師無咎其實不知道自己具體是什麼時候被這個人族小騙子所吸引。
也許是因為發現這個小騙子其實也就是嘴上騙騙，實際行動卻沒有多少壞心。
也許是因為這個小騙子因為他笑點低而故意給他講一些沒有聽過笑話。
也許是因為他給自己做了麻將牌，還願意陪他打麻將。
也許是因為看見他總是沉著冷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師無咎和周長庸呆在一起時間越久，就越是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怎麼樣人。
這樣好奇心，已經大過了他對於生死簿渴望。
他忍不住想要出手幫助周長庸，忍不住想要看見他快要絕望，看見自己出現之後又變得欣喜樣子。
師無咎不相信什麼前生注定。
沒有誰喜好會被所謂“前緣”綁定。
哪怕是吃東西，也可能今天喜歡，明天就不喜歡了，何況是一個活生生人呢？
怎麼可能因為有一些前緣，一些因果就能讓兩個完全不相乾人湊在一起，彼此欣賞，甚至想要結為道侶呢？
不過是因為興趣相投，想要共度餘生罷了。
師無咎腦海裡閃過很多東西，但最後他又什麼都沒有想。
他隻是靜靜看著周長庸罷了。
如今，在周長庸麵前，有這麼多無辜被剝奪了希望，甚至連投胎轉世也做不到鬼魂，他如何能不生氣？
師無咎稍稍朝著周長庸身邊靠了靠。
借著袖子遮擋，主動拉起周長庸手。
想要他不要這麼生氣。
哪怕師無咎本身對人族沒有太多好感，也不免有些物傷其類。
天意如刀。
在這樣刀鋒之下，就算是所謂“天地之子”人族也沒有絲毫自保能力。
何況他們妖族？
“無咎，你覺得是他們錯麼？”周長庸看向周圍這些孤魂野鬼，壓抑著怒氣，儘量讓自己溫和詢問道。
“當然不是。”師無咎否定道，“弱小並不是錯。他們不是生來就願意弱小，而是上天根本就沒有給他們變強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