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 / 2)

傅雨城就要死了,半個小時之後。

囚室銀白色的金屬牆壁上,掛著一麵造型簡約的老式時鐘,時針和分針形成的鈍角,正在爭分奪秒地變小。

——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十二點整,當時針和分針完全重合,監獄塔樓沉悶的鐘聲便會響起,那就是行刑時刻了。

按照帝國監獄的一貫傳統,所有臨刑的死囚,都可以享用一頓豐盛的“斷頭飯”,也稱“辭陽飯”。這最後的一餐通常有魚有肉,運氣好的話,還會有一小杯不錯的酒。

而今天這位死囚的“斷頭飯”,很是與眾不同,甚至顯得十分古怪。

一杯甜蜜的“碎果仁薄荷冰淇淋”。

“郭隊長,您手裡端著的那杯玩意兒……該不會是給我的吧?”

傅雨城懶洋洋地斜靠在床頭,漫不經心打量著對方手中托盤裡的冰淇淋,玩味一般挑了挑眉毛:“說真的,我呆的這個地方,配上這杯東西,您不覺得很滑稽嗎?”

這位死囚身處的地方,是一間狹小的正方體金屬囚室。

囚室大門對麵,靠牆橫放著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床上胡亂堆著單薄的被褥。而床頭邊是一張小書桌和一把椅子——全都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避免被犯人當做武器。

床尾的角落裡,是一隻簡陋的馬桶和一個洗麵盆,麵盆上搭著一條薄而舊的淺藍色毛巾。

除此之外,房間裡再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這間囚室原本就十分狹小,今天忽然進來五個全副武裝的彪形大漢,頓時顯得更加逼仄。

除了端著冰淇淋的特警隊長郭長健之外,其他四名特警麵向床鋪圍成一個半圓,手中的高能定向次聲波槍,齊刷刷地指向床上那位手無寸鐵的囚犯。

他們每一個人,都如臨大敵一般,緊緊握著手裡的次聲波槍,同時微微躬著身子——這是一種高度緊張的預備作戰姿勢。

最左邊那位年輕特警的掌心,已經完全汗濕了,濕噠噠的冰冷汗水,甚至讓槍柄也滑膩起來。

這位年輕人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識地將槍握得更緊,同時反複提醒自己——眼前這個看起來慵懶無害的男人,是帝國監獄有史以來最為危險的重刑犯,切不可因為他出色的外形而掉以輕心。

的確,傅雨城是個非常俊美,而且極富魅力的男人。

他的身型修長而瘦削,漆黑的眼珠隱約帶著一點墨綠,斜飛上挑的狹長眼尾極具侵略性,顏色淺淡的嘴唇弧度卻格外柔和,令人心折。

遺憾的是,長期的隔離囚禁和殘酷折磨,讓這位俊美的囚犯顯得十分憔悴,裸露的手腕和腳腕,布滿了大片鮮紅色的傷痕,有些已經發炎潰爛——那是高頻電流拷打所產生的嚴重灼傷。

而寬大的藍色囚衣遮掩之下,或許還有更多傷痕。

儘管境況不佳,但這位囚犯的神色卻非常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滿不在乎。

此時此刻,他垂眸斜靠在床頭的模樣,不像臨刑的死囚,倒像一位流連夜場千金買醉的貴族青年——能讓舞娘們傾心倒貼的那一種。

隻可惜,這位俊美青年脖子上佩戴的東西,並非貴族們精致的綢緞領結,而是一枚冷冰冰的銀色金屬項圈。

精神力抑製器。

抑製器上的紅色指示燈,正以極高的頻率瘋狂閃爍著。這表示,抑製器已經開到了最高檔,強大的精神乾擾脈衝電流,可以在一分鐘之內,讓普通人痛苦得寧願撞牆自儘。

對於傅雨城這種人——感官極端敏銳的精神力場控製者,這種折磨更是無異於一刀刀的漫長淩遲。

自從他進入帝國監獄的那一天起,便一直戴著這玩意兒。到如今,已經快九個月了。

可是,在這漫長的九個月裡,傅雨城並沒有精神崩潰,甚至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攻擊性,時不時還能講兩個冷笑話,幾乎稱得上是人畜無害。

但是,作為帝國隔離監獄的直接負責人之一,郭長健辦事向來十分小心。他將托盤放在囚室床頭的小書桌上,隨即立刻後退兩步,謹慎地與對方保持一段相對的安全距離。

這位郭隊長盯著床上的囚犯,沉聲道:“傅先生,距離行刑時間還有二十八分鐘,請您儘快用餐。”

傅雨城沒有回答。

他垂眸望著桌上的冰淇淋,神色隱約有幾分恍惚,仿佛想起了什麼極其遙遠的往事。

盛放冰淇淋的杯子並非普通的玻璃杯,而是一尊精致的白水晶杯。勺子則是純銀製品,纖細優雅的勺柄之上,一朵盛開的薔薇浮雕栩栩如生——那是皇室的象征。

水晶杯中,淺綠色的薄荷冰淇淋、飽滿的夏威夷果和杏仁、鬆脆的金黃色華夫餅,密密實實地一層層疊上去,最後澆上濃鬱柔滑的手工巧克力醬,誘人至極。

不知過了多久,他幾不可聞地低歎一聲,終於緩緩開了口。

因為飽受酷刑折磨,傅雨城的聲音有幾分嘶啞,但仍然算得上悅耳動聽:“郭隊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杯玩意兒,是白薔薇宮那邊送來的吧?”

郭長健愣了愣。

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便如實答道:“是的,傅先生。這杯冰淇淋,是今天一大早,白薔薇宮用懸浮冷藏車專程送來的。”

“嘖,還真是費心了。”傅雨城忍俊不禁般嗤笑了一聲,“這大半年來,他也算是手握大權,春風得意……居然還記得當年那杯小小的冰淇淋,真是情深義重,讓我十分感動啊。”

“不過,”他溫柔地撫摸著水晶杯,語氣卻變得十分冷淡, “既然還記得當初的情形,就更不應當用這玩意兒來要挾我。”

郭長健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傅先生,您在說什麼?”

“沒什麼。”傅雨城愛答不理地掃了一眼特警隊長,不經意間瞥到了對方手腕上的一截紅繩,“今年是您的本命年?三十六?”

郭長健謹慎地點了點頭:“上周五剛滿。”

醫療技術的突飛猛進,讓人類的平均壽命早已超過了一百歲。而精神力場控製者的平均壽命,更是接近一百五十歲。這位郭隊長,雖然已經三十六了,但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七八歲。

“生日快樂。”傅雨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郭隊長,不知您有沒有聽家裡的老人講過一個傳說?據說,一個人的本命年,往往不太順利。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會有血光之災哦。”

毫無疑問,即便身處如此狼狽的境況,這位囚犯仍然是個極其出色的美男子,笑起來更是賞心悅目。可是這個賞心悅目的笑容,卻讓郭長健一陣毛骨悚然,仿佛被某種嗜血凶獸毫無感情的豎瞳盯上。

他強行按壓住頭皮陣陣發麻的感覺,沉聲道:“傅先生,時間不多了,請您儘快用餐。”

傅雨城低著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光滑冰冷的水晶杯,宛如愛撫情人柔軟光裸的肌膚。

“郭隊長,您可能不是很清楚……水晶這種礦石,雖然脆性很大,但強度卻達到了摩氏7。它的斷裂麵極其鋒利,可以輕易地刺入人體——半個世紀前,帝國第五生態區,那樁著名的貴族殺妻案,凶器就是臥室裡一尊水晶花瓶的碎片。”

說到這裡,傅雨城微微一頓,而後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郭隊長,您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我個人很欣賞這一點。可是,今天給我送來這杯冰淇淋,或許是您此生所犯下的,最為致命的一個錯誤。”

他露出一個憐憫的眼神:“我很抱歉。”

郭長健是一名極其出色的優秀特警,反應堪稱極快,對方話音未落,他已猛然後躍數步,厲聲道:“一級警戒!定向次聲波槍就位!”

四名重裝特警的瞳孔陡然縮緊,幾乎同時揚起了手中的高能定向次聲波槍!

瞄準器所產生的四枚血色亮斑,齊齊聚集在囚犯眉心正中。因為持槍者的極度緊張,光斑不停地輕微晃動著。

一時間,囚室裡的空氣幾乎凝固成了實體,安靜得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