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逃出生天(2 / 2)

原來,今早太仆寺的鑾駕在流雲殿外恭候多時,卻遲遲不見聖上出殿。

彆說小皇帝了,就連平日裡走動的宮人都沒瞧見一個,整個流雲殿仿若與世隔絕,寂靜無聲。

太仆寺總管等候多時,最終忍不住叩開流雲殿的大門,待他瞧清殿內的情景,不由大驚失色。

隻見廊下東倒西歪著鄭校尉等人,鎏金雕花殿門大大敞開,廳內海棠花青磚上躺著一位雙眸緊閉的宮娥。

太仆寺總管眼尖,他一眼就認出地上的宮娥是平日裡近身伺候小皇帝的蕊心姑娘。

而當今的聖上,卻憑空消失不見了。

得知小皇帝失蹤的消息,攝政王下令封鎖行宮和行宮外的所有道路,並將知曉內情的宮人儘數處置。

就算殿內燃著香爐,暖閣中依舊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想到攝政王一大清早施展的雷霆手段,皇城司指揮使心中愈加忐忑,他悄悄抬起頭,看向太師椅上沉默不語的男子。

朝陽入窗,金燦燦的日光落在男子五官深邃的麵龐上,男子容貌依舊俊美無雙,不過此時臉色卻陰沉得可怕,那對結滿了寒霜的漆色雙眸,正緊緊盯著手中的信箋。

“鄭舞蒼和那名小宮娥醒了嗎?”

聽到攝政王泛著數九寒天的冰冷語調,指揮使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連忙答道:

“回稟攝政王,二人都已經蘇醒。經過呂太醫診斷,她們應是在昨夜醜時中了迷香,才會昏睡不醒。”

“鄭校尉蘇醒後回憶,說昨夜她們當值時並未發現有何異常,也沒有瞧見有任何人潛入流雲殿,隻是突然覺得腦中昏沉,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覺,至於那個喚做蕊心的小宮娥,亦是同樣的說辭。”

陶臨淵目光幽深且陰冷,他淡淡掃過一直跪在地上的宮娥,冷聲道:

“你昨夜去了那裡?”

文鴛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冰冷的海棠紋路方磚。

感受到頭頂落下的那道冷冽視線,她渾身抖若篩糠,牙齒更是抑製不住地打顫,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說出她與魏無晏曾經練習多次的對話。

“奴...奴婢的兄長染上風寒,皇上仁慈,昨夜特意放了奴婢半日的假,讓奴婢去上林苑探望兄長...皇上說...奴婢在明日大隊啟程前回來就好...”

文鴛結結巴巴回答道,從始至終,她都不敢抬起頭直視男子的麵龐,生怕對上男子那對漆黑幽暗的雙眸,就會被對方一眼看穿。

“啟稟攝政王,這個宮娥的話並無疏漏,卑職方才查過,她的兄長的確在上林苑當值,是一個巡山人,她這幾日也常常前往上林苑看望兄長。”

陶臨淵放下手中的書信,指尖輕輕摩挲著紙上的字跡,淡淡道:“將她帶下去。”

文鴛被皇城司的人架出去後,指揮使又道:

“攝政王,這個小宮娥已經知曉皇上失蹤一事,要不要將她...”

他的話說了一半,後半截不言而喻。

“皇上很喜歡吃她做的點心,姑且派人嚴加看慣她和另一個宮娥。”

“卑職知曉了。”

“你派一隊人馬前往上林苑搜山,看看能不能找到皇上的蹤跡。其餘人在行宮逐一排查每一所宮殿,每一個出行宮的行囊和馬車,都不能放過。”

鄭舞蒼的武功不俗,對方能神不知鬼不覺迷暈鄭舞蒼等人,又將小皇帝從守衛重重的行宮內擄走,定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聽到攝政王下令,指揮使遲疑了一下,道:

“王爺此舉,會不會引來行宮內的官員生疑,方才皇城司的人搜查官眷休憩的殿宇時,蜀中王和江陰王的家眷們十分不滿...”

指揮使單膝跪在青磚上,仰視太師椅上閉目沉思的攝政王,男子抬起雙眸,朝他投來極淡的一睥,深沉的眸光好似帶著千斤的施壓,讓他弓著的脊梁不禁彎得更低。

“如有違抗指令著,誅!”

“卑職領命!”

指揮使退出殿外,合上了沉重的雕花殿門。

殿內寂靜無聲,窗外春色滿園,溫暖的日光透過半掩的窗灑在男子如玉雕琢的臉龐上,照亮了他周身漂浮的細小塵埃。

在沒有旁人的時候,男子淩厲的劍眉微微皺起,清冷雙眸浮起一絲憂色。

倘若讓了解攝政王性情的臣子瞧見了,定會感到驚訝萬分。

想不到冷若冰霜,殘酷無情的攝政王居然會有如此柔情的一麵。

陶臨淵靜靜盯著桌案上的信箋,這是一封讓賢書。

紙上的字行雲流水,柳骨顏筋,筆力脫俗。

是小皇帝的字跡無疑。

這封讓賢書是他在小皇帝平日裡常看的話本中翻出來。

小皇帝在讓位詔書中提及大魏始皇當初殫精竭力一統中原,是為了解救黎明百姓於無休無止的戰亂中。

身為堂堂一國之君,小皇帝毫不避諱稱自己無德無才,江山輩有才人出,攝政王雄才武略,蓋世無雙,大魏百姓若是得此聖賢明君,定能永保安泰,故而他自願退位讓賢,將江山社稷交予攝政王之手,以佑蒼生。

在這篇洋洋灑灑的讓賢書中,小皇帝的文采發揮到了極致,甚至不惜中傷手足,指責南帝魏潯若是執迷不悟,為了一己私欲貪戀皇權,便是阻止大魏黎明百姓安泰的罪魁禍首。

能將窩囊至極的讓賢書撰寫出此等大義凜然的氣勢,恐怕也隻有那個古靈精怪的小皇帝才能乾得出來。

想到少年明眸彎彎,神情專注,落筆成文的模樣,陶臨淵的心尖好似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小皇帝昨夜在宮宴上說要送給他的禮物,恐怕就是這封讓賢書!

暖閣中暗香浮動,處處是少年身上獨有的幽香,一絲一縷,彌漫在他的鼻尖,仿若藤蔓纏繞上他腳踝,稍不留意,就被妖嬈帶刺的藤蔓束縛全身,毒刺紮入他的肌膚,瘋狂吸食他的血液,好讓花香綻放得愈加濃鬱。

他可以抽劍斬斷身上的藤蔓,隻是藤斷花敗,他從此再也嗅不到少年身上那抹世無其二的幽香。

這時,殿外傳來宮人揚聲通報:“竹侍郎請求麵見攝政王。”

“讓他進來。”

少頃後,一位身著竹青色錦袍,麵容乾淨,五官俊秀的青年步入暖閣,他衝太師椅上的攝政王行了一禮。

“下官拜見攝政王。”

陶臨淵瞧見此人,並未收起紫檀木桌上的讓賢書,而是讓竹侍郎上前一觀。

竹侍郎名叫竹成文,他生於書香世家,其祖父是漠北金城書院的山長,竹家一族曾經在漠北聲名遠揚,族中子弟更是各有建樹。

後來,竹成文的祖父在酒席間大肆讚揚無旨出兵,抗擊金人的車騎大將軍,此事被小人上奏給明德皇帝,明德皇帝聞訊後大為震怒,下旨削除竹家世代子弟參加科考的資格。

被斬斷科考路的竹成文隻好棄文從武,並在軍營裡結識了與他年紀相仿的陶臨淵。

竹成文從小飽讀詩書,文采斐然,可惜他在武藝上荒廢得不隻是一星半點,若非陶臨淵多次出手相救,他早就命喪戰場。

後來,竹成文得知陶臨淵竟然就是那位無旨出兵的車騎大將軍後人,他見陶臨淵文武兼備,氣宇軒昂,再加上對方數次的救命之恩,竹成文毅然決定追隨這位池中金龍,助他一飛衝天。

短短七年,陶臨淵步步高升,最終成為大魏隻手遮天的攝政王。

世人皆知,竹成文和薛錳二人則是攝政王一文一武,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

竹成文拾起桌上的信箋,他一眼認出信中的跡出自小皇帝之手。

平日裡攝政王的理公務的桌案上,擺放著一張自畫像,聽詹公公說是小皇帝親手為攝政王臨摹的畫作,畫中有一段拍馬逢迎的詩詞讓竹成文記憶猶新。

他感歎大魏皇帝毫無氣節的同時,又驚訝於小皇帝年紀輕輕,居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字。

可當竹成文讀完心中內容,劍眉不由高高揚起,不敢置信道:

“這...這竟是...皇上書寫的讓賢書!”

“不錯。”

陶臨淵語氣沉靜,他給自己斟上一盞茶,淺啜一口,淡淡道:“竹侍郎有何作想?”

竹成文從萬分歡喜中冷靜下來,思慮片刻答道:

“行宮之內守衛森嚴,鄭舞蒼的武藝不輸薛錳,能將皇上神不知鬼不覺擄出行宮,想必這些人定是十分熟悉行宮內的結構,臣聽聞皇城和行宮之內有一些密道,隻有大魏曆代帝王才會知曉,大魏除了先太子之外,還有另一位皇子能與先太子並肩,此人便是南帝魏潯。”

竹成文頓了頓,他見攝政王輕輕頷首,想來是默認了他的想法,繼續道:

“金人投降後,文人墨客對攝政王放棄出兵荊州,收回故土之舉大加讚賞,王爺的名聲在民間可謂是口碑載道,魏潯此時擄走皇上,極可能是想逼迫皇上寫下讓位詔書。”

“臣原本還擔心魏潯得到讓位詔書後,會以鏟除逆黨為名號令諸位藩王出兵。不過既然攝政王手中有了讓位詔書,應當在魏潯昭告天下前登基,迅速派兵南下,好打魏潯一個措手不及!”

竹成文越說越心潮澎湃,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能如書中的曠世大能薑太公一般,協助攝政天開辟一代新的王朝。

他想到這段時日裡,朝中百官對攝政王和小皇帝二人之間關係議論紛紛,竟還有宮人傳出攝政王與小皇帝有著曖昧不清的斷袖之癖。

竹成文對這些流言蜚語嗤之以鼻,在他心中,攝政王清雅矜貴,孤傲不羈,宛若塞北雪巔那株與世獨立的天山雪蓮。

這樣頂天立地,清貴高雅的男子,注定會站在雲端俯視眾生,成為一代流傳千古的帝王,又怎會有著那種自甘墮落的癖好。

攝政王對小皇帝好,不過是權宜之計,為了堵住朝中世族的悠悠之口罷了。

“不可,若是本王現在登基,皇上在魏潯手中便失去價值,魏潯並非憐惜手足之情的人,定不會留皇上的性命。”

“如此更好,魏潯若是殺了皇上,王爺有讓位詔書在手,豈不是師出有名。皇上一死,王爺出兵南下,便可名正言順收回荊州,一統江山。”

竹成文話音剛落,瞧見攝政王抬起雙眸,朝他冷冷瞥來。

男子幽深且黑暗的眸子,仿若即將噴發前的炎火之山,看似寧靜,卻湧動著毀天滅地的情愫。

竹成文一時不知自己那句話說錯了,竟惹得攝政王動了怒火。

“本王曾答應過皇上,定會護他周全,你去聯係江南那邊的影子,讓他們務必要找出皇上的下落,將皇上安然無恙帶回來。”

竹成文聞言大驚,忙開口規勸:

“攝政王請三思,魏潯此人生性多疑,皇城司耗時七年,折損了百餘名出類拔萃的影子,才成功在他身邊安插下二人,若是因找尋皇上的下落而暴露出來,實乃得不償失!”

“臣實在不明,攝政王既然有了皇上的讓位詔書,為何還要舍近求遠,非要將皇上救回來?當下天時地利人和,王爺莫要錯失良機啊!”

“竹侍郎是在質疑本王?”

聽到男子冰冷的語氣,竹成文撲屈膝跪地,匍匐身軀,顫聲道:

“臣不敢...”

陶臨淵修長手指撐著額間,平靜道:“你先退下,荊州那邊若是有了皇上的消息,務必第一時間告知本王,至於讓位詔書之事,決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臣...遵命。”

竹成文緩緩站起身,他目光複雜,看向桌案後的攝政王。

男子劍眉微皺,俊眸半垂,濃長睫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遮擋了他眼眸內的情愫,男子指尖輕輕拂過信箋上的字跡,動作溫柔又繾綣,仿若在觸摸什麼易碎的稀世珍寶。

竹成文退出流雲殿,當他緩緩合上雕花木門時,看到水墨屏風後男子孤冷的身影。

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詞來形容眼前的男子:

形孤影隻。

陶臨淵睜開長眸,將手中的書信收回小皇帝喜歡看的話本之中。

竹侍郎方才那席話,並無不妥。

他完全可以拿著小皇帝留下的讓賢書順利登基,開辟新一代王朝。

可當他黃袍加身那日,便是小皇帝命喪黃泉之時。

陶臨淵聽到竹侍郎口中那句:“皇上一死,王爺出兵南下,便可名正言順收回荊州,一統江山。”之時,隻覺得莫名地刺耳。

一統江山這個詞,對於每一個懷有野心的男子來說,無疑有著致命的誘惑。

可一想到他手上的江山,需要用小皇帝的鮮血去祭奠,陶臨淵心中湧起一股毀天滅地的衝動。

他親手打下的江山,何需犧牲一個無辜少年的性命?

“陛下,微臣很快就會將你帶回來,從此不會再讓你離開臣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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