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芳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待話音落定,才反應過來如此便是承認了換子之說,她一時又慌又怕, 哽咽道:“就算不是夫人親生,那也是崔家的孩子, 夫人不至於喪心病狂到那般地步,是……是那孩子自己未活下來……”
張氏早在外紅了眼, 一聽這話立刻道:“不,不可能!孩子被抱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可能活不下來?一定是林明怡, 一定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張氏掩唇悲哭,站也站不住, 青萍二人趕忙將她扶住,慧芳也紅著眼道:“奴婢到了此刻,何必還要撒謊呢?那孩子抱過來的時候不哭不鬨, 看著很乖,可才第二日,便發現他總是氣短嗆奶,嗓子裡像是有痰一般,稍不注意, 麵龐便憋的發青。”
慧芳又道:“夫人那時還請了大夫, 但孩子剛抱來便病了, 容易叫人以為夫人照顧不周,因此夫人都是以自己身子不適為由請大夫,大夫開了方子, 可那麼點大的孩子, 哪裡吃的進藥?就這樣折騰了七八日, 孩子未救得回來……”
接下來的話,慧芳狠了狠心才道出口,“好好的孩子養沒了,夫人本就會被質疑,而小姐的孩子還在外麵,那孩子與張姨娘的孩子前後也就差了一個多月,再加上小姐生產時胎像不穩遭了許多罪,孩子生下來時才五斤多一點,十分孱弱,於是夫人便想,若將小姐的孩子換回來也難被發現,能將親外孫養在身邊,又能免去質疑與責罰,豈不是兩全其美。”
張氏這三年多來受夠了念子之苦,可好歹孩子還活在世上,生的康健可人,遠遠看著也全了慈母之心,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的孩子,竟在出生未足月時便夭折了,這叫她如何接受?
她心痛如刀絞,“不,我不相信,我絕不信——”
慧芳啞聲道:“姨娘不信,可將當年的大夫找來,小少爺的病情如何,大夫最是知道,當日來私下探病的,是曾在林氏做府醫的羅明程,他醫術高明,後來離開林府,在城南長福街開了一間羅氏醫館,他最後一次來探病時,曾說孩子或許活不下來,結果第二日孩子果真咽了氣,待換子之後,夫人再未請過他看病,他得知小少爺平安長大,隻怕也是驚訝的,但夫人曾對他有恩,他又沒親眼看到孩子咽氣,也不怕他亂說。”
張氏眼前發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謝星闌立刻道:“去將這大夫找來!”
翊衛領命而去,謝星闌又問:“若不是你們謀害的,那孩子死後,屍體在何處?崔婉的孩子在進府之前,又是養在何處的?”
慧芳白著臉道:“孩子送出城,夫人買下了一家農戶的墓園,將孩子葬在其中,夫人也知如此損了陰德,還去城外白雲觀供奉了一盞明燈,小姐的孩子在曲州生下來,沒幾日便被夫人派人送走了,她不想讓院子裡傳出哭聲,是送去了奴婢老家鄉下,又派了最親信的丫頭在那照顧。”
慧芳交代細致,謝星闌自要派人核問後才能儘信,這時他吩咐道:“把另外那人帶來。”
翊衛將信芳帶來,開口同樣問林氏換子之事,信芳大驚失色,忙去看慧芳,隻見慧芳滿臉眼淚,心虛地不敢看她,“我不說沒法子,不說他們便要說夫人殺了張姨娘的孩子,這是何等罪過?況且他們已經發現滿月宴上的孩子不是張姨娘的孩子了。”
信芳隻覺一道晴天霹靂打下,她咬牙良久,也隻得答謝星闌所問,如此又審了兩炷香的時辰,所言與慧芳並無二致,這時,那姓羅的大夫被翊衛帶了回來。
羅明程知道伯府小姐被人害死,但想不明白龍翊衛為何要將他帶來,行禮之後,便聽謝星闌問他,“你在貞元十七年正月,曾給府中小公子看過病,當時小公子病情如何?你回憶回憶,仔細道來。”
羅明程不明所以,老實道:“小人記得當時小公子才生下來四五日,顱頂上的血腫還未消散,身上黃斑也未退完,小人來的時候,小公子肺廓下陷,呼吸憋窒,麵龐青灰,小人見過這種病,多在早產兒身上出現,他們剛生下來時能哭出聲,但很快便會出現氣短窒息之狀,這種症狀,病灶一般是肺臟,多是肺臟並未長全的緣故。”
“當日小人看了便覺得不好,但還是要儘全力醫治,前後換了三幅方子,小人記得第三次來時,小公子因多日呼吸不暢,麵頰已顯紺紫之色,小人當時還委婉提醒過夫人,說隻怕難救得回來,後來夫人再未請過小人,沒多久,便聽說小少爺滿月宴了,當時小人想著,夫人多半是請了宮裡的哪位神醫,竟將小少爺救了回來。”
謝星闌沉聲問:“你可還記得當日開了什麼方子?”
羅明程忙道:“用藥記不完全了,但當時小人為了救小公子,著實花費了一番功夫,查閱古籍寫下來的藥理至今還留著,小人可回府找出來。”
羅明程既有此言,信芳和慧芳的話,便多了一分可信度,謝星闌立刻派人隨羅明程歸府取證物,人剛走,崔慕之便道:“若是如此,那便不算伯夫人殺嬰了,既然不是什麼人命官司,便該交給伯府自己處置。”
謝星闌掃了他一眼,“還未核證如何知道?”
張氏哭得快暈過去,聽到此處也道:“那大夫本就是林氏之人,我不信他說的話,若無足夠的證據,我絕不信我好好的孩子會夭折。”
秦纓在旁若有所思,“按照大夫所言,的確像是一種新生兒之病,看他能不能找到三年前的記錄吧,若是能,那他便未說謊。”
她話音落下,去尋接生嬤嬤的人回來了,那鬢發微白的張嬤嬤被帶過來之時麵上也儘是畏怕,一看張氏在旁哭得肝腸寸斷,心中更是沒底。
待謝星闌問她當日接生的情形,張嬤嬤才仔細回憶道:“當日很有些凶險,因姨娘懷的時候便胎象不正,又提前一月發作,老身當時很是手忙腳亂,生下小公子之後,姨娘命懸一線,小公子起初也不睜眼不哭鬨,一張小臉憋的青紫,還是老身拍了小公子半晌,才令他哭出聲來,見他有聲兒,老身才放下心來。後來老身等了一夜,離開之時,小公子能睜眼了,就是呼吸還有些細弱。”
接生嬤嬤自然不比大夫擅長醫理,但聽她所言,也能想象張氏的孩子在生下來的時候,呼吸便不夠強健,謝星闌又去看青萍二人,“你們後來照看小公子之時,可曾發現過他氣短憋氣之狀?”
青萍眼底已顯出驚恐,有些遲疑地道:“回大人的話,奴婢當時的確發現小公子有些呼吸不暢之狀,但當時年長的嬤嬤說小孩子氣管子未長足,有時候呼吸滯澀也是正常的,幾日之後便好了……”
張氏聽自己的奴婢也如此說,心中悲痛更甚,這時,遠處林氏一臉盛怒地帶著人趕了過來,一個翊衛快步跑過來,“大人,林氏不服看管,適才要以額撞門,小人們沒法子……”
謝星闌擺了擺手,待翊衛退下,林氏已鬢發散亂地到了眾人跟前,她掃過眼前情景,又去看惶恐難安的慧芳和信芳,喝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案子已經查完了,卻來糟踐我身邊之人?”
她沒看到崔晉,於是去看崔慕之,“慕之,你既是來幫我們善後的,怎能看著他們如此胡鬨?今日我們伯府的確丟了臉麵,但我們好歹還是伯爵府邸,你更是侯府世子,竟連龍翊衛也鎮不住?”
崔慕之未經曆過婦人胡攪蠻纏,此刻林氏矛頭波及到他身上,他才覺出林氏是如何的不可理喻,他僵著臉道:“我勸嬸嬸莫要在此大放厥詞了,伯府今日鬨出的笑話已經足夠多,再這樣下去,伯府隻怕難以在京城立足。”
林氏下頜微抬,又理了一把臉側的亂發,“不過是小一輩的未守禮教罷了,我們崔氏又不是沒人了,怎就難以立足?我們還有涵兒能支撐門庭。”
當著謝星闌和秦纓的麵,林氏的愚蠢讓崔慕之麵上青白交加,他忍不住道:“嬸嬸說涵兒,那涵兒到底是該姓崔還是姓薛?”
林氏陡然一愣,這時慧芳哭道:“夫人,您彆說了,她們已經發現當年咱們換子之事了,他們知道小少爺是……是小姐和薛銘的孩子了……”
林氏臉上的血色一寸寸退下去,她眸子不斷瞪大,最終尖聲喊道:“什麼薛銘的孩子?你們對他們胡說了什麼?!”
信芳也跪地道:“夫人,他們什麼都知道了,奴婢們便是想瞞也瞞不住了,他們連羅明程都請來問話了,眼下連張氏孩子埋在那裡都知道了……”
女兒身懷有孕之事被爆出,林氏便是不想接受也沒法子,她至多落個教養無方的名頭,可到了這一步,她竟連最後的秘密都不能守住,堂堂的忠遠伯夫人,竟然用女兒偷情誕下的孽障替換了庶子養在膝下,這樣的事傳出去,她林明怡不僅會成京城最大的笑柄,還是林氏和崔氏的千古罪人。
林氏呼吸急促,身子都在發抖,“不……不是,幾個賤奴的話如何能當真?”
她目光四望,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崔慕之的手臂,“慕之,你跟他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涵兒就是張氏的孩子,怎麼會是婉兒和薛家的孩子?”
林氏從未如此絕望,崔慕之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被她尖利的指甲刺得生疼,他甩也未甩開,隻得道:“嬸嬸,紙是包不住火的,事已至此,誰也沒法子救伯府。”
崔慕之掃了一眼謝星闌和秦纓,謝星闌本就與崔氏不對付,秦纓如今又性情大變,而這麼多龍翊衛和仆人,誰敢保證他們出去之後一句話也不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