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鴛看了一眼陸柔嘉,輕咳一聲道:“崔大人來了,還有嶽仵作。”
秦纓微愕,崔慕之竟然會來她臨川侯府?他應該覺得此地藏
著洪水猛獸才對。
這般一驚,秦纓卻又忽地擰眉,不對,正是因為崔慕之不該來,那他此行才格外古怪。
她忽然想到城南的亂子,頓時站起身來,待要朝外走,卻又想起陸柔嘉身份不便,她解釋道:“崔慕之入了刑部做侍郎,管著刑部司,還帶著嶽靈修一起來,我猜是又出了人命案子,你可願見他?若不願便在此等我。”
陸柔嘉唇角微抿,“沒什麼不願見的,我與縣主相交,也不必掩人耳目。”
秦纓放了心,這才帶著陸柔嘉朝前院去,剛走到前廳,便見崔慕之門也未進,正和嶽靈修站在門口,他二人一臉沉色,似乎隻是為了等人,沒有閒情逸致用茶。
秦纓快步上前,“出了何事?”
崔慕之和嶽靈修轉身看來,嶽靈修行禮之時,崔慕之一眼看到了秦纓身後的陸柔嘉,他俊眉微微一皺,又看向秦纓道:“請、請你去義莊一趟,有一屍首嶽仵作勘驗不來,請你去義莊一同看看。”
崔慕之還是頭一遭對秦纓這般禮待,許是不習慣,說話都十分僵硬,秦纓卻不管這些,看向嶽靈修,“什麼樣的屍首勘驗不來?”
嶽靈修繞過崔慕之上前,言辭利落得多:“兩日之前在城南永定坊百草街巷子裡發現了一具女屍,是更夫發現的,天亮之後報了官,屍體被送去了義莊,小人驗了兩日也未驗出死因,就在昨日,女屍的身份忽然確定了——”
這正是秦纓要讓沈珞打探的,她眸色一凜,“是何人?”
嶽靈修似有忌諱,謹慎地去看崔慕之,崔慕之沉聲道:“是宣平郡王府家的小姐,李芳蕤。”
秦纓眼瞳一顫,“李芳蕤?”
一股子涼意爬上背脊,秦纓驟然想起那日在永壽宮中柳氏撒謊的場景,她忍不住問道:“李芳蕤是不是已經失蹤超過七日了?”
崔慕之和嶽靈修一聽此言,皆露意外之色,嶽靈修更驚喜道:“縣主連這個也能推算出來?”
秦纓搖頭,先道:“時辰不早,既然要去看,現在便出發去義莊。”
她轉身看向陸柔嘉,本是想令她回府,可誰知陸柔嘉麵色微白道:“縣主,百草街正是陸氏醫館所在的那條街,難怪那附近多了許多衙差。”
秦纓秀眉微擰,“如此便是說,你很熟悉那一帶?”
陸柔嘉立刻應是,秦纓便道:“那好,那你可願隨我走一趟?反正去義莊也要經過城南,我們先去發現屍體的地方看看,而後再去義莊。”
陸柔嘉哪會拒絕秦纓,立刻便應好,秦纓又吩咐下人與秦璋交代一聲,帶著人便朝外走,剛走到門口,等了半日的沈珞終於回來了。
沈珞看到崔慕之和嶽靈修也在很是意外,白鴛在旁苦澀道:“縣主什麼都知道了,眼下正要去義莊,駕車去吧。”
沈珞查問所得,自然沒有崔慕之和嶽靈修說的詳儘,待一行人上了馬車,崔慕之和嶽靈修幾人則禦馬在側,秦纓這時才解釋了永壽宮之事,“後來我發現她有可能在撒謊,但這是私事,我不好議論,卻沒想到李芳蕤竟出了意外,現在想來,那時候李芳蕤就應該已經失蹤了。”
崔慕之也沒想到還有此插曲,見秦纓毫不推脫便同去查看屍體,也肅然道:“屍體是二十六早上天快亮的時候發現的,報官之後,衙門當做尋常命案來查,等到了二十七早上,郡王府的人知曉了此事,便派人去查問,周大人發覺事情不對上稟了刑部,又親自帶著他們府上郡王和王妃去認屍體,經了幾番辨彆,昨日終於確定死者正是李芳蕤。”
“據他們說,李芳蕤是在十九那日去相國寺上香的路上失蹤的,當時馬車停下來,她說要去道旁的林子裡采花
,這一采人便不見了蹤影,前些日子,李芳蕤與他們鬨過不快,他們一開始隻以為李芳蕤鬨彆扭離家出走,再加上李芳蕤身有武藝,因此從未想過李芳蕤會遇害。”
“李芳蕤在城外失蹤,屍體卻在城內?”秦纓又奇怪道:“就算十九那日李芳蕤遇害,也不過才過了七天,怎麼這樣快屍體便腐壞的辨彆不出了?還要兩天才確認身份。”
崔慕之眸色微寒,“因為,凶手不但殺了李芳蕤,還毀了她的麵容,並且李芳蕤身上多處外傷,衣物也都重新換過,十分不好確認,最終是憑著她手上的繭子和眼下的淚痣確認的身份。”
秦纓心底咯噔一下,“毀了麵容?”
崔慕之點頭,嶽靈修在他身後道:“不僅毀了麵容,不知怎麼回事,屍身也腐敗的格外嚴重,小人無能,真查不出怎麼死的,想用上次您教的法子,可郡王府一聽便大為惱怒,他們來之前,小人便先驗過屍體,他們說讓男仵作查驗屍體已經是罪過,但不知者無罪,饒了小人,若知道是李姑娘還要損毀遺體,那便是罪無可恕。”
這便是牽涉皇親國戚的難處了,秦纓心底沉甸甸的,“待會兒先去發現屍體的地方看一眼。”
嶽靈修應是,崔慕之打馬在前,徑直往百草街疾馳而去,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停在了一處窄巷之外,陸柔嘉下馬車便道:“這裡……這裡是百草街最偏僻之地,這街上醫館藥鋪不少,這附近乃是兩家商行囤藥材的庫房,平日裡來往不多,到了晚上就更是僻靜。”
秦纓道:“發現屍體的更夫怎麼說?”
崔慕之道:“是五更天發現的,說是聽到犬吠,以為巷子裡怎麼了,進巷子便發現屍體被裝在一個竹筐之中。”
秦纓走入暗巷,那醃臢堆還在原地,兩隻破爛竹筐隨意滾在一旁,地上有許多腳印痕跡,一看便知衙門來了不少人在此搜查過。
此刻夜幕初臨,秦纓看了周圍環境,也不久留,先令陸柔嘉歸家,而後上馬車直奔義莊而去,又走了兩刻鐘的功夫,馬車緩緩停在了義莊之前。
剛下馬車,秦纓便被眼前的陣勢一驚,義莊門口站著京畿衙門和金吾衛的差役,還有兩個著黑色袍衫的武衛守在外,似乎是郡王府之人。
秦纓跟著崔慕之進義莊,待進門,便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華服男子正和周顯辰站在一起,那男子上下打量崔慕之兩眼,又一眼看到了他身後的秦纓,而後不快道:“崔大人還真的去請雲陽了,這不是鬨笑話嗎?”
說話之人正是信國公世子鄭欽,他父親是信國公鄭明康,如今鎮守西疆,叔父則是金吾衛左將軍,他自己也剛升任將軍之列,威風在崔慕之之上。
鄭氏與崔氏早有齟齬,崔慕之聽他之言也不善道:“忠遠伯府的案子和竇氏的案子皆有雲陽縣主之功,你若真的想破案,便莫要在此耽誤時辰。”
鄭欽冷笑,“有陛下手諭嗎?”
崔慕之皺眉,“時間緊急,何來的手諭?”
鄭欽看也不看秦纓,隻盯著崔慕之道:“既是如此,崔大人還是先去拿陛下手諭要緊,否則讓一姑娘插手咱們衙門的公差,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誰都不好過。”
秦纓哪裡想到會是這般局麵,鄭欽要與崔慕之鬥法,卻令她連屍體也見不著?
秦纓不由開口,“小鄭將軍,眼下郡王府小姐無辜枉死,在天之靈也難得安寧,似乎不是非要陛下手諭之時,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怪我便是。”
崔慕之看著秦纓的側顏眉峰微揚,鄭欽語氣微鬆,卻仍然道:“雲陽,太後娘娘和陛下寵愛你,便是怪你也不會罰你,可我們當差事的卻不一樣,何況……”
鄭欽掃了一眼崔
慕之,“何況你幫誰不好,卻為何幫一個白眼狼?你這兩年受了不少委屈,我這做兄長的都看不過去。”
鄭欽叫太後一聲姑祖母,太後又是秦纓的嫡外祖母,非要論起來,鄭欽也勉強能算個兄輩,但二人差了五歲,私交也不算多,鄭欽更十分疼愛蕭湄,眼下這樣說,不過是為了下崔慕之的臉麵罷了。
秦纓欲言又止,崔慕之這時道:“你不必在此強詞奪理,陛下若怪罪,也隻怪罪於我,今夜雲陽縣主人已經到了,你如此攔阻,實有瀆職之嫌——”
“怎麼?打算如此參我一本?”鄭欽油鹽不進,麵色一冷道:“金吾衛有金吾衛的規矩,你若要讓雲陽摻和進來,便先去求道聖旨,否則,休想過我這一關。”
崔慕之眼瞳微沉,卻對拿著雞毛當令箭的鄭欽毫無辦法,秦纓在旁看著也覺無力至極,她忍不住想,要是金吾衛來的人不是鄭欽,而是謝星闌,那哪還有這些故意刁難人的繁文縟節?
她有些鬱悶,可就在這時,義莊門外突兀地傳來一聲輕笑,“鄭欽,你要的聖旨,是不是我手裡這道?”
秦纓人一愣,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但當她轉身,映入眼簾的墨色武袍身影,不是謝星闌是誰,隻見謝星闌手中拿了一道明黃手諭,極快掃了她一眼後便朝鄭欽走去,沒走幾步將手諭往鄭欽那裡一扔,揚聲道:“看完手諭,陛下令你即刻入宮。”
秦纓和崔慕之瞧著這一幕皆未看懂,而見到謝星闌麵色也不算好看的鄭欽,卻在看完手諭之時眸色大亮,他眉眼間生出幾分得意,又審視般地看了謝星闌片刻,“沒想到你會這樣選,罷了,我入宮麵聖,此地交給你了!”
他說完這話,再不惦記與崔慕之作對,大手一揮,帶著下屬便走,其他金吾衛侍衛跟著他魚貫而出,沒多時,義莊中庭便顯得空蕩蕩的。
秦纓有些發蒙,一轉眼謝星闌朝她走了過來,他一臉雲淡風輕地道:“現在可以去驗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