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有些意外,“縣主竟知道?”
秦纓眼底閃過一絲銳芒,對受害者形貌特征的疑問在此刻全然化解,翠娘這時又道:“小姐在密州之時受儘寵愛,人也是颯然恣意的,她最喜歡著紅裙去跑馬,可到了京中,二爺卻不許小姐著紅,也不許小姐跑馬,除了我們密州來的,沒人知道小姐其實是極其喜歡明豔盛裝的。”
翠娘長歎一聲,“就連夫人和公子入京探望小姐,小姐也不能道明實情,人人以為她入了國公府,何等光鮮尊榮,可隻有我們知道小姐日子太苦,根本與坐牢無異,但沒法子,這世道便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小姐在京城無依無靠的,隻能任憑二爺糟踐。”
“後來民婦被發賣,運氣好的留在了京中,但聽說國公府下了令不許我們留京,因而前幾年都不敢拋頭露麵,幸而老爺待我好,我們夫人也是個能容人的,而我也沒想到離府才兩年,小姐便過世了,想想也知道,那樣的日子,人心裡怎會好過?心裡不好過久了,終究會得病的……”
秦纓道:“國公府說你家小姐得的是癆病。”
翠娘不確定地搖頭,“這民婦便不知了,民婦離開之時小姐雖是有些小病小痛,卻並不致命,後來許是小姐鬱結於心生了重病也不一定,民婦隻是替小姐不值,若小姐當年心硬一點不曾遠嫁,這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你家小小姐的病呢?”
翠娘聽見此問,麵上閃過一絲不忍,“其實……其實小小姐當年根本沒有病。”
秦纓驚得坐直身子,“沒病?”
“不錯,是小姐受不了關在府裡的日子,被二爺管著不說,還要爭執,二爺還要動手,小姐受夠了,便說小小姐得了病,要去佛門清淨之地養病。”
“那幾年小姐也開始禮佛,許是以此求個寄托與慰藉,否則真是活不下去的,二爺不許,小姐便去求國公爺,國公爺為了小小姐應了,二爺卻大怒,也是那次將兩個姐姐發賣了,在小姐帶著小小姐去庵堂之前,民婦也被趕了出來。”
秦纓不由道:“但我見過盧姑娘,她是真的生了病。”
翠娘又有些不忍道:“後來我不知,但起初為了讓小小姐裝病,小姐曾給小小姐服用過些許五石散,此藥多為修道之人服用,但若給孩童服用,會令其渾身發熱,呼吸急促,小姐又令小小姐裝心疼之狀,大夫來看了,因辨不出症結,便說是胎裡帶來的心疾。”
秦纓聽得驚震非常,一旁白鴛也目瞪口呆,白鴛忍不住道:“五石散對成人都不得多用,對孩童用自然傷身,你們小姐她……”
翠娘啞聲道:“小姐也是沒法子,若一直留在府中,如何活得下去呢?”
白鴛喉頭發苦,也知於氏當年走投無路,無法苛責,再去看秦纓,便見秦纓肅容問道:“後來你可再打聽過國公府之事?”
翠娘點頭,“自然的,放心不下小姐和小小姐,但我不敢出門,也隻能托老爺幫忙,後來知道小姐帶著小小姐去庵堂一住便是半年,反而放下心來。”
“盧旭不會跟去庵堂嗎?”
翠娘道:“庵堂沒有留宿男子的規矩,他便是去了,也隻能待個半日便得走了。”
秦纓又問:“是哪家庵堂?”
“靜緣庵,就在城外南陵山下。”
秦纓點了點頭,“那你家小姐出事之後你還知道什麼嗎?”
翠娘眼底唏噓一片,“小姐出殯那日,我還偷偷跟著送了一段,那之後偶爾打探一下國公府的事,後來知道小小姐又去了庵堂,而那位二爺整日混日子沒個正形,便覺也是他的報應,他那樣的人就算是在朝為官,隻怕也不會為民請命。”
秦纓已心中有數,“我知道了,多謝你,今日我問的這些,先莫要告訴你家老爺。”
“縣主問這些,可是國公府犯了什麼事?”
見秦纓並非不好說話之人,翠娘大著膽子發問,又道:“前些日子忠遠伯府和竇氏的命案鬨得滿城風雨,好些人在傳您會斷案,今日您來問十年前的事,想來不是隨意行之,難不成我們小姐當年不是得癆病死的?”
翠娘是個聰明人,但秦纓隻能道:“今日我無法與你細說,或許再過些日子,你便能知道內情了。”
衙門的案子,隻有審定之後才會張榜在外,翠娘心底咯噔一下,連忙應是,待送秦纓出門之時又忍不住道:“不管是誰的冤屈,也不管縣主在查什麼,但縣主若能叫人知道那盧二爺的真麵目,民婦也感激縣主。”
上了馬車,秦纓看了眼天色吩咐沈珞,“出城去靜緣庵。”
……
芙蓉巷西北方向的橫街上,金吾衛正拿著趙鐮的畫像挨家挨戶的比對,謝堅站在謝星闌身邊道:“已經查了百多戶人家了,這裡麵是不是有人在說謊?趙鐮明明進了巷子,怎麼可能就憑空失蹤了?這前後左右竟都無人見過他。”
謝星闌道:“無人住的院子有幾處?”
“有十二處,問了鄰居,大部分都是商戶,要麼離家跑貨一走便是半月,要麼是存放貨物之地,也有富貴人家置下的偏宅,好幾月才能見到一人。”
謝星闌若有所思,昨日他帶著金吾衛眾人在芙蓉巷周圍查訪了大半日,卻無一人注意到那日的趙鐮,當時已經是暮色時分,大部分民宅關門閉戶用著晚膳,街巷之中人流確實不多,有的人不認識趙鐮,哪怕擦肩而過,也難以留下印象。
但他們又排查了三個方向商鋪極多的長街,仍然無人見過趙鐮,傍晚時分,大部分鋪子還未關門,沒有一個人見過趙鐮,那隻能說明趙鐮從南邊而來,根本就沒有走出芙蓉巷周圍,於是今日所有人又回到了芙蓉巷四周的民巷之中。
謝星闌道:“事發是七月二十九,趙鐮連著幾日都在衙門辦差,並沒有去過彆處,也未叫人送信,但到了初一那日,他卻獨自一個人訪友,這其中隻有兩日功夫,他不曾專門與人相約,那說明,他知道初一到訪絕不會撲空。”
謝星闌掃過遠處正敲門查問的金吾衛,忽然道:“去查問那幾個無人住的院子,看看何處是每月月初必定有人的。”
謝堅眼瞳微亮,立刻奉命而去,謝星闌則緩緩轉身,看向了不遠處的玉關河。
此地在東市以北,在玉關河中遊,距離發現趙鐮屍體的地方有些距離,卻也不算太遠,若凶手殺人之後在此拋屍,而屍體在第二日晚間浮起,再在早上被發現也算合情理。
謝堅去得快,回來的也快,“公子,找到了三處,有三處院子都是商戶們存放貨物之地,其中一家是藥材,一家是絲綢,還有一處是首飾玉器。”
謝星闌眼瞳微縮,“玉器首飾?”
謝堅點頭,“那家鄰居說,院子裡似有做玉器的家什器物,有時候能聽到裡麵打磨石頭的聲音,且隻有每個月月初、十號、二十號左右會有人來,有時候是搬貨,有時候是送貨,有些用大木箱裝著,有些則抬著半切開的原石,能瞧見芯子是玉石,旁邊那家還說這個月初一初二,那院子裡從早到晚都有動靜。”
謝星闌立刻道:“帶路——”
謝堅在前引路,是去往芙蓉巷以東的窄巷,這處巷子裡有七八戶民宅,謝堅說的那一處,正是在入巷第一家,眼下黑漆大門緊閉,門上也未有匾額,不知是哪戶所有。
“可知道是哪家鋪子?”
謝堅搖頭,“這個他們便不知道了。”
見謝星闌盯著門口看,謝堅道:“公子覺得是此處?”
謝星闌道:“秦纓說過,盧氏做玉器極多,你也該記得,趙鐮屋子裡擺了不少翡翠玉器,那些東西成色極好,而趙鐮隻是個捕頭,自不可能全都是在外貪來的,最重要的是,要切割打磨玉石,需要大量的水,此處家家戶戶可有水井?”
謝堅瞳底星亮,“有的有的,小人昨日查問,便看到各家都有水井。”
“去找裡正來,看看此處是誰家院落。”
謝星闌吩咐下去,又從此處往玉關河畔走,這一路上皆是民巷,若是夜半時分,各家各戶皆關門閉戶,外麵有何細微動靜也難以發現,等他再回到那民院門口,便見謝堅已經尋來了裡正。
裡正手中拿著芙蓉巷周圍百多戶的簿冊,見到謝星闌,誠惶誠恐地翻著黃冊,不多時眼底微微一亮道:“啟稟大人,這民院的家主叫盧文濤,如今已經成婚,有妻子一人,膝下有孩兒兩人,不過他們並不在此處長居。”
謝星闌蹙眉道:“姓盧?他是何身份?”
裡正聞言一臉鬆快道:“這位老爺是盧國公府的大管家,這院子是他買來閒置的,您放心,這家絕不會出差錯——”
裡正語帶優越,心道這可是世家大族,金吾衛有甚好查的,可他話音剛落,便見謝星闌麵色寒峻了三分,裡正心底“咯噔”一下,一時噤若寒蟬。
謝星闌抬眸看了眼天色,見日頭西垂,凜聲吩咐:“召集人手,去盧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