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勤的小動作,謝星闌心知肚明,但此時他隻看向西邊,“秦纓去了西邊未再回來?”
謝堅點頭,“是,縣主無心打獵,和陸姑娘過去了。”
他話音剛落,一個隨從騎馬來稟,“公子,陸姑娘抱著一隻兔子禦馬下山了,沒看到縣主的影子。”
謝星闌聽得皺眉,回身看了一眼今日所獲,他打馬往西去,“過去看看。”
杜子勤放下了狠話,非要獵到一隻狐狸不可,正挽著袖子在林中搜尋,這時探子又來稟告,“公子,謝星闌去西邊了——”
杜子勤哼了一聲,“管他去哪,你們給我快點找!”
下人們不敢大意,或放誘餌或學獸鳴,待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忽然一個仆從驚喜道:“公子!發現山狐了!不過不是白的,是棕的!”
杜子勤大喜,“棕的也成!”
他拍馬而去,但那棕狐迅捷似電,極快如風,眨眼間便消失在密林之中,杜子勤輕喝一聲,馬鞭重落,疾馳追去,可跑了兩道山梁之後,那棕狐徹底消失無蹤。
山風呼嘯,杜子勤追得滿頭大汗,隻看著西垂的日頭懊惱,他滿心憤懣無處發泄,揚起馬鞭抽向了身邊的杉樹,“可惡!連棕的也不給小爺!”
杉樹被他抽的樹皮開裂,這時,在呼呼的山風之中,杜子勤聽到了兩道“嗡嗡”聲,他累的氣喘籲籲,隻聽有些耳熟,待一轉頭,卻赫然發現這道山棱有些熟悉,仔細往山下方向一看,恍然明白過來,這不是剛才看見謝堅之地嗎?
這念頭剛落,杜子勤聽見頭頂響起極細微的碎裂之聲,他茫然抬頭去看,隻見一顆棕色泥球正在樹枝之間搖搖欲墜,一陣勁風刮來,伴隨著簌簌掉落的泥漬,那棕色泥球朝杜子勤當頭墜了下來——
杜子勤麵色大變,“不!”
……
謝星闌邊走邊獵,某一刻,忽然聽見了一陣吱哇亂叫的慘叫聲,他微微蹙眉,身邊謝堅幾個親隨也回身看去,皆是一臉茫然。
這時西邊行來一匹快馬,正是沈珞,謝星闌看到他時心底便暗道不好,待沈珞走到他近前,他立刻問道:“出什麼事了?”
沈珞低聲道:“縣主有事找您,最好莫要帶太多人去。”
謝星闌聽得心頭發緊,隻帶了謝堅和謝詠二人,走出十多丈,他才又問:“你家縣主怎麼了?”
沈珞道:“縣主撿到了一個孩子。”
謝星闌擔心半晌,萬萬沒想到是這般回答,他心弦微鬆,懷著滿心疑竇往西邊疾馳,等到了跟前,才明白沈珞所言為何意。
緊鄰著山澗的蒿草地上躺著一個受傷的孩子,那孩子年紀不大,一臉戒備與憤怒地盯著秦纓,秦纓和白鴛在旁看著,見他來了,秦纓麵色微霽。
謝星闌跳下馬背快步上前,一見他出現,那男孩又憤怒地盯著他,謝星闌看他一眼,問秦纓,“這是怎麼回事?”
秦纓先看了一眼他身後,確定無人跟來便道:“今日來的路上,看到金吾衛在附近抓人,當時我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可眼下我猜到了幾分,這個孩子適才躲在山澗之中,我猜是從山下逃跑至此處的,他身上帶了一份文冊,你看看。”
謝星闌接過文冊,剛看了兩眼,眉頭便擰了起來,他目光銳利地盯著男孩,“你是何人?”
男孩當然不會自報家門,但謝星闌很快問道:“你是為了哪位文州官員來的?”見男孩還是不語,謝星闌很快道出一個名字,“張忠敬?”
見男孩繃著麵皮,謝星闌繼續問:“譚霄?”
仍無反應,謝星闌又問:“馮孟良?”
此言一出,男孩表情頓時變了,他眼瞳瞪大,似乎沒想到謝星闌能道出這個名字,到底隻是個年幼的孩子,再如何無畏,也難做到不露聲色,謝星闌和秦纓一看便明白,謝星闌將文冊一合蹲下身來與男孩平視,“馮孟良是你何人?”
男孩眼睛瞪得通紅,謝星闌又道:“馮孟良為文州貢院主事,此番文州貪墨案,他是主犯之一,前些日被押解回京,他已經招了——”
“不!不可能!”
男孩嘶聲吼著,謝星闌篤定道:“他認罪了。”
“不!我父親不可能認罪!”他咬牙切齒,眼底溢出一片淚花,“他沒有罪,他死都不可能認罪!”
謝星闌舉了舉手中文冊,“這份文冊是誰讓你帶來的?”
男孩還想閉口不語,謝星闌便道:“你可以不說,但你如今自己都難活命,你犯險上京的目的豈非落空?”
男孩瞪著謝星闌,又去看秦纓,想到適才秦纓和沈珞施救之行,他看秦纓的目光少了幾分抗拒,秦纓也蹲下身來,“你是來為你父親喊冤的?”
“喊冤”二字一出,男孩頓時溢出一道哭腔,“我父親沒有罪,我父親是最清正之人,那些朝廷鷹犬,他們不分黑白,隻想屈打成招,我父親沒有罪!我和表叔入京,本是想擊鼓鳴冤提交證物,可……可他們將我們當做逃犯來抓,表叔已經被抓走了……我沒用,我沒辦法為父親喊冤了……”
男孩嗓子似被鈍刀磨過,說至此,忍不住哭起來,謝星闌這時拍了拍他肩頭塵土,“你將這份文冊送到我和她麵前,比送到哪裡都有用,你能為你父親喊冤。”
男孩哭聲一滯,“你、你們是誰?”
謝星闌看了眼他手臂的傷,凜然道:“你不必管我們身份,眼下你不便露麵,我們先幫你找落腳之處,你父親的冤情也並非無處可訴。”
男孩呆住了,他沒想到經過這一場生死之危,竟能遇到謝星闌和秦纓這樣的人,他不敢相信謝星闌說的是真的,真能幫他喊冤,還令他有安身之所?
謝星闌起身看向秦纓,“你如何安排的?”
秦纓道:“早晨來時金吾衛還在溧水河畔搜尋,此刻不知搜到了何處,我已讓柔嘉先下山將傷藥送到我馬車中,待會兒讓沈珞帶著他從彆的地方下山,我和白鴛回府,就說我身體不適先走一步,而後我們駕車離開莊子,接上他後,我永馬車帶他回京,如此遇上金吾衛也不怕。”
謝星闌點頭,“甚好,回京後安置在何處?”
秦纓略有遲疑,“帶回侯府藏著可行得通?”
謝星闌搖頭,“最好不要入侯府,此事內情頗多,若還未訴清便扯上侯府,對你和你父親十分不利,你將人送去城東安順坊趙家巷於宅,那是我一處私宅,將人安置在那裡便好,我與你一道回京太過惹眼,稍晚些時候,我去宅中安排後續。”
秦纓也明白帶回侯府太過招搖,但她不清楚侯府的產業,一時想不到藏去何處最好,一聽謝星闌此言,心底擔憂儘消,立刻應下。
此刻已是金烏西垂,既有此安排,秦纓也毫不耽誤,吩咐沈珞道:“記得莊子上的棗園嗎?棗園在果園以西,你從山林離開,自果園外圍穿過,在棗園中等我的馬車。”
沈珞比秦纓更會辨路,立刻應是,他一把將男孩抱起來,男孩卻目不轉睛看著謝星闌手中文冊,謝星闌道:“晚些時候我再將此物交予你。”
男孩放心不下,秦纓道:“我送你回京,你不必懷疑我們。”
男孩這才垂下眸子,似是默許,沈珞便將人抱走,很快打馬下山,這時秦纓看向謝星闌,“我一看到那名冊上的官員職位都在文州任上,便知道和文州貪墨有關。”
謝星闌道:“文州貪墨的案子牽涉極大,此番韓歧去辦差,又將案子複雜化,這個馮孟良雖有失察之嫌,卻並無貪汙受賄之罪,韓歧一是想為自己爭功,查辦的人越多越好,二則是為旁人遮掩罪過,具體如何,我晚些時候再與你細說。”
秦纓點頭,“那我在於宅等你。”
秦纓語氣自在,卻令謝星闌心口滑過一絲熱流,沉沉應了聲“好”。
見沈珞離開,秦纓也不耽誤功夫,她和白鴛翻身上馬,皆朝著山下莊子而去,秦纓打定主意一回莊子便與李芳蕤告辭,若李芳蕤未歸,便與管事交代一聲,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剛進了莊子後門,便見整個彆莊都是一片兵荒馬亂。
等找到李芳蕤之時,大部分上山行獵之人都回來了,李芳蕤拉著她苦哈哈道:“出事了,杜子勤和他身邊七八個隨從被馬蜂蟄了,傷得有些重,幸好柔嘉在,這會兒在幫忙給他們看傷配藥……”
秦纓一愕,待進了陸柔嘉所在暖閣,果然看到七八個人都躺在臨時準備的矮榻上,而其中一人臉龐腫成豬頭一般,若不是身上衣飾華貴,秦纓都認不出那是杜子勤!
杜子勤哇哇亂叫著,陸柔嘉正坐在榻邊替他看傷,見秦纓回來,陸柔嘉對她點了點頭,顯然已經放好了傷藥,秦纓便出來對李芳蕤道:“我有些腹痛,想先行回京——”
李芳蕤一聽忙道:“可是葵水將至?”
秦纓點頭應下,李芳蕤卻一把拉住她,“那你不必走,我府上有位廚娘,煮的糖水最治葵水之痛,我還問她要了方子,你先歇著,我立刻讓她給你送來。”
秦纓未想到有這等巧事,“我府中也有方子,我還是先——”
李芳蕤拉著她不放,“你如此不適,回程也難受,我讓人給你煮糖水,晚些時候用了晚膳看了雙喜班的表演,我們一同回去豈不齊美?我怎能讓你晚膳都未用便歸家?”
秦纓大感無奈,但這時,莊子上的門房麵色凝重地快步而來,“小姐,金吾衛的人來了,說是要來咱們莊子上搜查一位逃犯!”
李芳蕤一驚,“搜查逃犯?!”
見小廝點頭,李芳蕤有些做怒,卻又顧著秦纓,“外麵勢必很亂,你還是聽我的,先在莊子上歇歇,莫要著急趕路。”
秦纓目光沉沉看向莊子大門的方向,點頭,“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