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放心(2 / 2)

秦纓往桌案上掃了一眼,“糖果子和糕點全是你的,不如將那鵝鴨排蒸給謝大人?”

秦纓回頭,隻見謝星闌退了外衫,正在擦多餘水漬,他本就身量頎長,英武軒昂,因外衫去了,格外叫人看清挺闊肩背和勁瘦腰身,相較之下,馮昀宛如個小豆丁,秦纓便歎道:“不如再把金絲肚羹也讓給謝大人吧,隻一樣,謝大人必定吃不飽,何況還不止他一人,咱們隻當慰勞他們今日出城遠行,你看好嗎?”

謝星闌可不會逗哄孩子,此時聽見秦纓有模有樣的與馮昀打商量,忍不住牽了唇角,他將巾帕扔給於良,轉過身來,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大一小。

馮昀這時掃了他一眼,低聲問秦纓:“死的姑娘多大年紀,家在何處?”

秦纓坦然道:“今年才十九,家在何處我不知,她是被拐來京城的,當時年紀太小,不知老家在何處,父母多半也沒了。”

“才十九歲,與我表姐一樣年紀。”馮昀眉頭緊擰,重重地呼出口氣,“那好吧,那便讓給他們吧——”

秦纓笑意一盛,轉過身來,“請謝大人用膳。”

她仍半蹲在地,此刻一雙笑眼微彎,直看得謝星闌心頭一跳,他不禁也跟著牽唇,笑意在他眼底滑過瀲灩波瀾,又輕輕慢慢漾開,再不似往日那般稍縱即逝。

“小人多謝縣主!”

謝星闌還未邁步,擦完了頭臉水漬的謝堅兩步走上前來,又喊於良,“快幫忙拿碗筷來,公子與我的確都餓了,今日跑了整個白河鎮才找到那班主,進明德門的時候我肚子便開始叫了,本想去路邊買個胡餅,可公子卻不許,卻沒想到縣主備好了吃食,呀,好香,這一定是東市以南張記家的金絲肚羹吧!”

秦纓忘記那鋪子叫什麼,隻揚著眉頭站起身來,比起活泛的謝堅,謝星闌雖未言語,通身卻透著親和沉靜,再不複往日生人勿近之感,她戲謔道:“謝大人怎連買個胡餅都不許?”

謝星闌抬步走向桌前,“自然是差事要緊。”

於良取來了碗筷,謝堅正為謝星闌布筷,一聽此言脫口便道:“都快晚上了,哪還有差事呀,公子分明是怕誤了和縣主有約的時辰——”

謝星闌接筷子的手微頓,眉尖亦是一蹙,謝堅瞧見他細微神色,這才意識到這話有些深長意味,他心底“咯噔”一下,手足亦無錯起來,但這時秦纓卻笑開,“不愧是謝大人!”她又看向馮昀,“不是每個金吾衛都這般守信守時。”

馮昀撇了撇嘴,拿了一塊獅子糖含在口中,謝星闌掃了秦纓一眼,見她談笑風生並無異色,這才用起晚膳來,他與謝堅同食,秦纓便與馮昀在旁說話。

“你兄長叫什麼?”

“叫馮暄。”

“哪個‘暄’?”

馮昀比劃一番,秦纓邊道:“皆是‘日’字意頭,看來你父親對你們期望甚大。”

“父親是想讓我們考取功名的。”

馮昀說完,想到父母兄長皆已深陷囹圄,便忍不住往謝星闌身上看了一眼,見他欲言又止的,秦纓輕聲道:“等謝大人用完了飯食咱們再問。”

馮昀點點頭,秦纓又道:“文州飲食可喜鹹辣?”

馮昀年紀不大,可對飲食風俗卻是了如指掌,“文州周圍多有湖泊,我們那裡盛產湖鮮,飲食多求清淡鮮美。”

秦纓便道:“京城從前也喜鮮淡之味,但自從豐州之亂後,豐州的口味傳到了京城,尤其陛下喜鹹香重辣,於是京城之人爭相效仿,如今京城飲食已是大變。”

謝星闌怎麼也沒想到秦纓能同一個孩子說得這樣認真,待用完飯食,秦纓已經和馮昀說到了馮昀讀的四書五經上,於良上茶後,二人才停了。

馮昀眼巴巴地看著他,謝星闌便道:“你父親和你兄長如今都關在金吾衛大牢,你母親在押送的路上生了病,如今被關在嚴州府牢,辦案的主官是打算等案子定了直接送判決文書過去。”

馮昀語聲微啞,“那她可會出事?”

謝星闌道:“嚴州在文州和京城中段,將你母親留在那裡,應該算是好事,否則路途遙遠,反而不利,你先安心,嚴州那邊並未送來你母親病危的消息。”

馮昀鬆了口氣,卻又緊緊攥著膝頭袍擺,生怕聽到壞消息,“那我表叔呢?還有我父親和兄長,他們可受了苦?”

謝星闌沉聲道:“你表叔被拷問了一夜,受了點輕傷,你父親和你兄長也差不多,如今都被關押著,金吾衛每日要審問許多犯人,他們被審過一輪後便被拋去一邊,如今都無大礙,隻要能證明他們與貪墨案無關便可。”

馮昀聽到此言,長長地呼出口氣,“太好了,在路上我和表叔都擔心父親和兄長受不住金吾衛的重刑,生怕我們還沒伸冤,他們先被折磨死了,太好了,若隻受了一點輕傷那也沒什麼,養養就好了……”

馮昀放了心,秦纓眼底卻浮起幾分暗色,她看著謝星闌,四目相對的瞬間,她便知道謝星闌所言尚有保留,這時謝星闌繼續道:“查辦你父親的主官找到了幾樣證物,因此眼下無法——”

“那些都是假的證物!都是他們栽贓陷害!”

謝星闌話未說完,馮昀便喊起來,謝星闌點頭,“你說的不錯,但需要去證明,證明那些證物是栽贓陷害,因此還要幾日功夫才可見真章。”

馮昀不知查案的繁瑣,卻見識過金吾衛的囂張專橫,事到如今,除了相信謝星闌,他彆無選擇,“我明白,我可以等,隻要我父親兄長沒有被折磨的奄奄一息,那我們都可以等,總會查清楚,總會還我們家清白的對嗎?”

謝星闌道:“能證明是栽贓便可。”

馮昀唇角微抿,猶豫一瞬道:“若是你真能幫我父親伸冤,我們家當牛做馬來報答你。”

謝星闌眸色稍晴,“不是憎恨金吾衛嗎?”

馮昀認真道:“但你又與那些人不一樣,若你幫我父親伸冤,便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馮昀眉眼間稚氣頗多,此刻卻像在替全家許諾那般鄭重,謝星闌眼瞳微動,歎道:“你不必如此,我既應了你,自會幫你父親雪冤。”

馮昀微愣,有些羞慚地垂下眼眸去,他也明白如今隻能靠謝星闌,他能在吃食上耍耍性子,卻絕不會真的與謝星闌忤逆,但他的小心思,已被謝星闌看得分明。

秦纓安撫道:“這兩日你就在此等著,等消息雖煎熬了些,但謝大人一言九鼎,你信他便是。”

馮昀頭也不抬,隻“嗯”了一聲,顯然比昨夜乖順了許多。

說了這半晌,外頭淅淅瀝瀝的小雨已停了,秦纓見天色不早,便問起了白河鎮之事,謝星闌先讓於良將馮昀帶回臥房,而後才道:“找到了長慶班的班主,按照這個班主的說法,我認為萬銘不太可能中意麗娘。”

秦纓皺眉,“怎麼說?”

謝星闌道:“長慶班的班主說,從前與萬銘相好的女子,乃是長慶班最厲害的女伎,那位姑娘不單是空竹上的好手,身手也十分了得,雙劍等輕兵器耍的十分厲害,萬銘很聰明,會演戲法,更會設計戲法,因此被班主看重,亦自視甚高,當時長慶班有幾個姑娘對他有意,但他都看不上,最終與這個最厲害的女伎暗通款曲。”

秦纓頓時明白,“他要選最出挑的女子與他作配?”

“不錯。”謝星闌神色凝重道:“他離開長慶班之時,與那姑娘說的是要把她一起帶到雙喜班去,可誰知他一去不返,還要與那姑娘恩斷義絕,那姑娘費儘心思打探了半月,說他移情了旁人,而後便跳了河,結果被長慶班的人救了起來。”

“可查到萬銘移情何人嗎?”

謝星闌搖頭,“旁人不知那姑娘是否查明白,因她隻對長慶班的人說萬銘極不願叫人知道她們私交甚密,那時雙喜班的名氣比長慶班大,但萬銘一個男人,就算老家定過親事,也無法影響他變戲法,那姑娘思來想去,隻斷定他是心中有了旁人。”

秦纓凝眸,“確是此理,且萬銘若喜歡那最打眼最出挑的人,應該對茹娘和流月有意才是,但他喜歡的卻是麗娘,會否是他後來轉了性?”

“這還不好說。”謝星闌這時道:“不過那位姑娘的家距離京城不遠,就在京城和洛州交界的五丈原上,我已派人快馬去尋,快則三日,慢則四日,便可得消息。”

秦纓鬆了口氣,“那是最好,我今日去了京畿衙門,後來見時辰尚早,又去了韋尚書府上,隻可惜他們父子不在,於是我問了韋夫人——”

秦纓仔細說了一遍京畿衙門和韋府之行,謝星闌疑道:“如此說來,韋尚書的確很看重雙喜班,那韋蒙,也的確對茹娘有意?”

秦纓頷首,“韋家位高權重,不知他們的看重,會否引得雙喜班內爭鬥,這一點明日得再去問問玲瓏班主,看看她有何說法。”

謝星闌應是,“稍後回府看看謝詠可有所獲,三百兩銀子不翼而飛,必定有個去處,若是雙喜班男弟子行凶,多半是與好賭之類的惡習有關,若是女弟子行凶,這銀子便難得解釋。”

說至此,謝星闌看了眼外頭天穹,他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先送你歸府。”

秦纓見他領口仍一片濡濕,也知這般久,他和謝堅都是穿著濕衣在此,便婉拒道:“不必送了,你們衣裳還是濕的,早些歸府更衣吧,反正有沈珞在,也出不了事——”

“總歸不叫人放心。”

謝星闌撂下這話,又喚馮昀出來與秦纓告彆,自己則先一步出門備馬,秦纓看著他背影蹙眉咕噥,“有何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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