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招認(2 / 2)

秦纓和謝星闌對視一眼,也一同出了廳堂,身後傳來韋崇誠惶誠恐的解釋,很快又響起李瓊的喝問,可想而知,在李瓊的怒火之下,韋崇和霍氏今日難得安寧。

雙喜班今日來韋家的攏共二十七人,除了最低等的雜工與年幼弟子,其他人都要被帶回金吾衛衙門,秦纓和謝星闌一路隨行,待所有人關入牢房後,又一起入牢中問話。

第一個被審問的自然是茹娘,她身上穿著麗娘的裙裳,妝容明豔,烏發如雲,被拆穿了真麵目的她,哪怕身在金吾衛大牢,眉眼間也難見怯色。

謝星闌坐在刑案之後,問道:“你何時有殺人之念?”

事到如今,茹娘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扯了扯唇道:“自然是正月,我們班子去了韋家多次,在我記憶之中,隻有兩三次駙馬不在,一開始我隻以為韋尚書和駙馬關係極好,而駙馬又喜歡看雜耍,如此才湊到一起,可去歲,我漸漸發現不對了,駙馬對雜耍了解不多,對其他雜耍班子的了解也很少,並且給我們的賞賜越來越多,還經常把師父叫去私下叮囑什麼——”

“我一開始隻以為駙馬是不是對我們班子裡的誰起了心思,可後來發現,他和那些狎昵的達官貴人並不相通,不僅如此,在一次有其他客人的宴請上,有位大人想令我們去敬酒,他還有心護著我們幾個,我心中疑竇更深,也是巧了,今年正月的那次表演結束,我又看到駙馬叫了師父說話,駙馬甚至專門屏退旁人,於是我跟了過去。”

茹娘慘笑一聲,“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說了幾句,隻聽到駙馬說那件步搖如何如何珍貴,要彌補這十幾年來的情分,又說他已經在準備宅邸,早晚要把女兒接過去,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們幾人之間,竟有駙馬的私生女!”

謝星闌又問:“你何時發現私生女是麗娘的?”

“第三天發現的,一開始我沒動殺人的心思,因駙馬總是誇讚流月更多,可第三天我去找麗娘之時,發現了那枚血玉步搖,我當時隻以為,駙馬為了不暴露關係,刻意去誇流月,當時我還想著駙馬如此,實在是周全……”

茹娘搖頭苦笑,“我聰明反被聰明誤,從那時起,我便起了不平之心,我和麗娘生得九成相似,可為何我一輩子做伎人,而她能千金貴胄?我忽然想到,雖不是一模一樣,但當我們裝扮之後,很少人能分得清,而我們搭伴多年,我早已摸清了她的所有習慣。”

茹娘深吸口氣,“但我們不可能一直上妝,而我與她最明顯的區彆,第一是她因多病比我纖瘦羸弱,第二便是我們二人的嗓音大不相同,於是我心中慢慢生了計劃,我要將胖瘦和嗓音都改過來,改變嗓音,我買了一種半毒的藥,在那天登台之前就服下了。”

“至於身形,南下到衢州之時,我尋了一個方子,稍加改動送給她,為的便是用溫補的法子令她長胖,而我自己則主意飲食慢慢瘦了下來,我們南下時十分倉促混亂,要麼趕路,要麼練功登台,大家朝夕相對,也無人發現我們身形變了……”

“待回京之後,我覺得時機成熟了,便想在郡王府的莊子上下手,因郡王府請我們的次數不多,若是在韋尚書府,我生怕他們看出破綻,可我沒想到那日縣主和謝大人在,竟然發現了我用鹽在機關上動手腳之事。”

秦纓和謝星闌皆是皺眉,當日在莊子上的公子小姐們,熟悉戲法的的確不多,若非秦纓發現了鹽粒,所有人都會將麗娘之死當成意外。

秦纓沉聲道:“你當日如何給麗娘說的?”

茹娘笑意微僵,很快換上了一副悵然,“我告訴麗娘,我那兩日葵水將至,腰腹酸痛,還未出口請她幫我,她便立刻說,晚上的水箱她去鑽,她雖然體弱多病,但性子極是良善,也知道自己天分不足,對我十分敬服,平日裡亦很是聽話——”

秦纓語氣不免沉痛起來,“你見她如此體恤你,還下得去手?”

茹娘眉眼微垂,“那樣的機會不多,錯過一次,下一次不知在何時,而我不知駙馬何時接她走,萬一我還沒下手,她便被接走了呢?我去抹鹽粒之時,手都有些發抖,在登台之前,她見我神色凝重,還安撫我,說她私下練過數次,絕不會讓師父發現。”

茹娘語聲微哽,“中間我有過片刻想停手,可後來,忽然說中間的節目不演了,要我們立刻登台,於是我沒有時間遲疑,我很快下定了決心!”

秦纓心底咯噔一下,那日因杜子勤出事,而她也告訴李芳蕤自己身體不適,這才令李芳蕤減了中間的節目,但很快,她目光微冷,“你不必為自己找借口,就算那天晚上要演一整夜,你也不會打消自己的念頭,你從正月開始謀劃,始終未曾改過心意,又怎會在幾個節目之間轉念?”

茹娘譏誚地牽唇,“或許吧,反正從她跟著萬銘走上台子那刻,我便知道她要死了。”

謝星闌接著問,“萬銘是何時知道你的計劃的?”

茹娘深吸口氣,眉目冷淡道:“我很早就知道,倘若此事沒有萬銘幫忙是成不了的,我不可能故意讓麗娘瞞著所有人與我交換,那樣或許會令她生疑,而此前每次我們交換,萬銘都是知道的,這一次,也是一樣,萬銘早就對我殷勤示好,於是從半年前開始,我亦會對他回應一二,好叫他對我死心塌地。”

“他適才說的沒有大錯,我的確告訴他麗娘身份貴胄,倘若我能代替她,那以後的榮華富貴,便是我們兩個人的,他聽了比我還激動雀躍,所以,根本不是一切都是我教唆,是他也很想換個活法……”

茹娘輕嗤一聲,“麗娘死後的那天早上,你們都在我們院子裡,可他卻讓豆包來送鬥篷,為的便是將‘麗娘’和他的情誼擺在明麵上,他害怕我飛黃騰達之後與他撇清關係,所以等不及了……”

秦纓蹙眉道:“你和他是否被孫波撞見過一次?”

茹娘點了點頭,“就在南下時。”

謝星闌便問:“昨夜放火可是你所為?你又是何時想嫁禍萬銘?”

茹娘呼出口氣,那雙素來清亮的眸子,此刻也終於暗淡下來,她沉沉道:“我發現你們查到了不少,若這樣下去,說不定會發現我和麗娘不同,我這幾日靠著裝病,並未多出現在人前,但我不可能一直如此,於是我想著,還不如將麗娘的屍體徹底毀掉,那腿傷我知道是個把柄,但我以為一把火燒了,便誰也看不出了。”

“至於萬銘,我一開始便未想過與他白頭到老,我若真的被駙馬接走,成了千金小姐,又怎會與他一個跑江湖的伎人成婚?但起初,我並未想好如何除掉他,直到那天晚上我的手段被縣主勘破,我便隱隱不安了,一旦被定性為命案,不說是金吾衛查,便是京畿衙門,也會留個卷宗,而一樁案子隻有找到了‘凶手’,才會徹底結案。”

說至此,茹娘看向謝星闌和秦纓,“我們回來京城半個多月,便聽聞大人和縣主破了一樁陳年舊案,那案子當年錯判了真凶,還令其伏法,於是,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十年,到了我身上,我自然想找個替罪羔羊一了百了。”

茹娘又道:“一劍穿心這個戲法我再熟悉不過,也知道萬銘靠什麼保命,於是在昨天晚上練完之後,我建議萬銘換個新的機關,萬銘果真換了,今天在尚書府準備之時,我將提前備好的墊片替換,因是新機關,他沒有那般熟悉,最後也未發覺。”

茹娘交代的十分細致,而她好似意識到了等著她的結果是什麼,越說語氣越是死氣沉沉,謝星闌又問:“你昨夜何時放的火?銀子和鑰匙又是如何放去萬銘屋子裡的?”

“放火在卯時之前,綺娘她們離開之後我去的,起火之後,整個班子都被驚動,所有人都去救火,萬銘是男子,自然也去了,就在那時,我去了他的屋子,將鑰匙和銀子藏了住。”茹娘苦澀道:“我本來算好了,若他今日血濺當場,而他屋子裡的鑰匙和銀子早晚能被人發現,如此便能證明‘茹娘’是他害得,而他之死不過是善惡有報,可沒想到最後關頭,你們卻救了他……”

秦纓這時道:“那三百兩銀子,是你回班子之後,自己開門拿走的?我們去搜查之時,你是否將銀子藏在身上?”

茹娘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被秦纓看透,秦纓見她神色便道:“當日我並沒有想到,你裝出病弱可憐的模樣,誰也不會想到去搜你的身,但當日我們看得仔細,後來再想,你那時穿著一件鬥篷,就算將銀子塞在身上也看不出什麼。”

茹娘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歎服,“栽在大人和縣主手上,我也不冤枉,我後來也想過,我最大的破綻,便是舍不得那三百兩銀子——”

她苦澀牽唇,“說來真是可笑,大抵是我根本沒有那個命吧,分明以為要做駙馬的女兒了,卻還要為了那點體己銀子犯險,那天早上我也十分猶豫,我吃著那極苦的毒啞嗓子的藥,腦子裡全是我攢下那些銀子的辛苦,最終,我還是開門將銀子拿了回來。”

秦纓無奈道:“三百兩銀子對尋常人家而言算極多了,其實你不需要去做駙馬的女兒,你有師父徒弟,你徒弟如同親女兒一般,隻盼著孝敬你給你養老,而你雖然不能離開雙喜班,玲瓏班主卻想將班子裡權力最大的位置留給你,其他人都說你熱忱聰明,說你稟賦極高又能吃苦,每個人都喜歡你,這些都不值得你留戀嗎?”

茹娘微微一愣,仿佛被秦纓提起,才想到了這些雙喜班的好,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眼眶裡泛起幾分濕潤,“師父她,她的確沒有對我不住,還有綺娘,她是最乖的徒弟,我從前也想著,有師徒作伴比什麼都好,可我們是三教九流下等人,越是得達官貴胄的賞識,越是知道我們卑賤如塵泥,雖是靠著技藝為生,可在那些權貴眼中,與那些青樓妓子並無不同,我不想一輩子都如此……”

茹娘越說語聲越低,她彎著背脊,將麵頰埋在掌心,低低地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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