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咱們已經出了京城地界, 這西麵岸上乃是洛州意陽縣,因此前麵的險灘,被稱為意陽十二灘, 您看這西側的山壁, 筆直鋒利似劍一般,雲滄江便靠山壁而下, 今日到明日,咱們攏共要過十二道江灣,不但水流湍急, 暗礁亦多,天氣晴好便罷,若遇風雨,最老道的船工也要提心吊膽……”
付彪語重心長說完, 又看了一眼前方天穹,秦纓蹙眉道:“若真是危險,不如在前麵尋一處碼頭靠岸?”
付彪搖頭,“這前頭沒有大碼頭了, 隻有到了江明才能靠岸。”
見秦纓秀眉緊擰,付彪寬慰道:“您放心,雷雨天氣在下也走過多回, 不易出大岔子,但屆時風緊浪急,船上客人極不好受。”
秦纓放下心來,“這倒不怕。”
待陪著李芳蕤用完早膳,二人一道到了謝星闌房中, 剛一進門, 謝星闌便遞上來一張地圖, “你看看,南下幾州府輿圖,當日案發之後,楚州刺史錢維已封鎖了整個慈山縣和楚州以東的各處要道,但中間尚有大半日功夫,不知凶手如今是否還在慈山縣內。”
秦纓拿起地圖細看,李芳蕤也從一旁湊了過來,“慈山縣在楚州以東,正在雲滄江畔,凶手行凶之後總不至於再從水路逃走吧?也不一定立刻就有合適的船,若走陸路,慈山縣的官道隻有南北兩個方向,南邊往楚州城再去渝州,北麵可去往洛州,而若從其他小道離開,則多往連州方向走——”
秦纓輕訝,“你怎知道得這般詳細?”
李芳蕤揚唇,“我隨父親在軍中時,最喜看他們細細繪製的各處輿圖,看兩遍便能記個大概,後來出門遊曆之時,雖未去過慈山縣,但當時去過楚州城,距離慈山隻有大半日路程,待離開,我們並未沿官道折返,而是從慈山西的小道抄近路上官道往渝州去,那條小道沿著山梁,是直往連州去的,路上還有岔道可通往信陽。”
宣平郡王府的封地在筠州,位於連州西南,李芳蕤又因四處跑過,對周圍幾州府可算了如指掌,秦纓頓覺李芳蕤跟來並非無用,她看向謝星闌,果真謝星闌也眉眼微鬆。
謝星闌這時道:“可算得上四通八達了,當初第一樁案子便生在連州,他們若是跑,說不定會再回連州。”微微一頓,他又問:“信陽這些年吏治如何?”
李芳蕤頷首:“極好,自從叛軍被平,朝廷派來信陽的官吏皆是能臣,再加上我父親領兵戍衛,信陽反倒比嶺南渝州、越州幾府還太平些。”
李芳蕤說完,對上秦纓探究的眸子,怕她不懂便接著道:“你應該知道信陽是何地吧?那裡是當初信陽王的封地,可沒想到十八年前因陛下削藩,令他們起了謀逆之心,當時還攛掇了幾州府節度使,很快集齊二十萬兵馬北上,逼得陛下退走豐州。”
秦纓自然知道信陽王反叛,“當時我年幼,京城又離得遠,倒是不知後來信陽這邊如何整頓了。”
“叛軍用了兩年多才徹底清繳,那時候信陽百姓過得極苦,連我們筠州都被牽累,若非父親掌兵,那些殘餘的叛軍多半要入城殺燒搶掠,後來朝廷令鄭將軍幾個南下,將餘孽清理殆儘,又查出許多當年資助叛軍的商賈士人,一番整飭下來,信陽元氣大傷,花了十年才恢複了從前的繁榮,後來的信陽城內,皆是談李長垣父子色變。”
李芳蕤一口氣說完,又道:“我當時年幼,也什麼都不知,這些都是我哥哥、母親告訴我的,後來這些年但凡到信陽為官的,總是分外小心,生怕犯了陛下忌諱,連城內衙門的差役都比彆處更多些,如此狠狠治了幾年,彆說反軍,便是偷雞摸狗的沒了。”
謝星闌道:“吏治越好,關卡越多,他們越不敢去,若還被困在慈山,有了畫像,一切便好辦的多了。”
案發在慈山,行在途中所言,皆是籌謀推測,沒多時,秦纓拿著刑部整理出來的囚犯名錄研究起來,畢竟時至今日,她們仍無法確定凶手作案的動機。
謝星闌繼續畫像,李芳蕤業對著輿圖寫寫畫畫起來,秦纓瞟見她在輿圖上標記出幾處小道的路徑,便道:“你善地形,若是能從軍,倒適合做繪輿圖的參軍——”
李芳蕤輕哼,“參軍算什麼?我怎麼也該是將軍!”
秦纓笑而不語,這時李芳蕤手邊的硯台忽然被晃的動了動,她轉身看向門外,蹙眉道:“風越來越大了。”
秦纓放下卷宗,待走到門口一看,果然看到一樓付彪正領著人收走甲板上的雜物,又將船帆降了一半,再看前方中天時,便見烏雲變作了黑雲,團積壓頂,正醞釀一場大雨。
江風烈烈,令秦纓裙袂飄飛,船身也愈發晃蕩,李芳蕤站在她身後,一手捂著胸口麵露難色,“不成,又想吐了,我吃點兒藥回屋子裡待著,這日不好過。”
秦纓連忙將李芳蕤送回房中,又囑咐沁霜照顧,待出門時,便見謝星闌也站在回廊上看那黑雲密布之地,秦纓站去他身邊,“船老板說他們尚能應付。”
謝星闌點頭,“今日早些用膳,晚間莫要出屋。”
天氣如此不佳,付彪也不敢大意,酉時不到便命人送晚膳去幾人房中,膳後秦纓去看李芳蕤,果然見她又吐過一回,隻用了點點心作罷,窗外風聲呼號,拍打著窗欞吱嘎作響,沁霜也被搖的發暈,憂心道:“船晃得厲害,縣主的藥收效甚微,到了晚上隻怕更難熬。”
秦纓一邊檢查屋子一邊叮囑:“晚上莫要離開屋子,若有事,便讓賀歧來喊,你們也莫要出去,晚上風大,還要當心屋內火燭,晚些再吃一丸藥,隻要熬過今夜便好。”
沁霜應下,待夜幕初臨時,秦纓方才回自己屋子,白鴛提著一盞油燈,也有些心驚膽戰,住在隔壁的沈珞和馮聃亦不敢大意,酉時過半,天色全黑了下來。
逼仄的倉房中一燈如豆,隨著船行,門外風聲越來越駭人,不多時,白鴛蹙眉道:“縣主你聽,好像下雨了——”
秦纓聽到了,雨勢從遠到近,從弱到急,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劈裡啪啦打在後窗之上,船身隨著浪濤起伏,屋內桌椅雖已固定,桌案茶幾上雜物也收了大半,可奈何風大浪高,船身隨浪拋起,又斜斜墜下,直令船身似要傾翻一般,白鴛緊挨秦纓坐著,某一刻,船身忽地一震,直令堆放在角落裡的一套文房四寶咣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