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雪宴(2 / 2)

話音剛落,沁霜從花廳另一側推門而入,“小姐,開始了!”

李芳蕤一把拉住秦纓朝門口走,“他們要在冰上演雜耍,公主和朝華都在那邊——”

從這側出門便是未央湖,秦纓二人沿著廊道往前行,剛轉過一個彎,便見不遠處的長亭中布席案,設軟榻,錦帳圍爐,好不愜意。

水榭與長亭皆建在湖麵上,長亭三麵鄰水,本是夏日賞景之處,可如今為了賞雪,蕭湄與阿依月命人在長亭三麵掛上了厚重帷簾,隻朝著未央湖的一麵留空。

眾人在亭內飲宴,咫尺之隔的未央湖冰麵如鏡,幾十個宮中伶人著五彩羽衣,正合著絲竹之聲,準備冰上雜耍演武,在眾人身後,是十多姿態各異的雪獅雪馬,晶瑩剔透地佇立在湖心,再仔細一看,便見那十多雪獅雪馬雪象,或跪或俯首,簇擁著一座馬身上長著四頭的異獸,那獸頭似龍似蛇,高昂猙獰,傲然中透著可怖。

秦纓疑惑道:“那湖心的是——”

李芳蕤歎了口氣,“是供奉阿讚曼的異獸,名為赤岈,本也是朱紅之色,公主不是想塑阿讚蔓嗎,於禮不合後便讓塑了此獸。”

穿過一道曲折棧橋,便入了長亭,亭內爐火烘烘,厚重的垂簾擋儘寒風,落座其中,不覺寒凍,隻覺雅興盎然,女眷居南,男客居北,中間以輕薄紗簾相隔,既能聽見彼此觥籌交錯之聲,又能顧全男女大防之禮。

秦纓一行紛紛入席,正中兩座卻還空落,阿依月歡喜迎來道:“你終於到了,太後和皇後娘娘還未至,咱們先看會兒演武,他們真能在冰上起舞?”

蕭湄今日一襲盛裝,在旁道:“公主且看便是了。”

言畢,蕭湄又吩咐宮侍,“上茶點吧。”

宮侍應聲而去,秦纓則往北麵看,紗簾之後人影綽綽,依稀看到施羅與蒙禮,李琨與李玥四人落座主位,另有鄭欽、趙望舒、簡清和與杜子勉兄弟二人坐在近處,更遠處還有些錯落人影,但秦纓隻掃了一眼,便知謝星闌不在其中。

她輕聲問道:“今日的客人,當不曾來齊吧?”

李芳蕤道:“還差好些人呢,我哥哥,謝大人,方大人,都還未至……”

說話間茶點被送來,又有侍從捧了白玉盞放在各處,另一側,同樣有宮侍自西北的棧橋魚貫而入,秦纓正好奇白玉盞內是何物,趙雨眠先將玉盞打了開,隻見她驚道:“這是寒梅覆雪?”

阿依月道:“你們周人喜歡圍爐煮雪,這是朝華郡主命人從梅枝上采來的,你聞聞,雪帶著冷香,古人也煮梅花做茶飲。”

簡芳菲與趙雨眠同座,她感歎道:“公主博聞,對大周風雅比我們知道的都多。”

阿依月笑盈盈的,吩咐道:“且開演吧——”

絲竹之聲一盛,冰麵上眾人隨輕揚的樂曲翩翩起舞,他們彩衣蹁躚,婉若遊龍,幾個行雲流水的騰挪間陣型大變,秦纓定睛一看,這才見他們雙足著鐵刃靴,伶人們有男有女,各個姿態曼妙,步履生風,飄飛的身影在冰上旋轉流動,直看得眾人目不暇接,某一刻,男伶忽然將女伶高舉過頂,又飛旋做舞,立得陣陣喝彩。

阿依月拍手叫好,其他小姐們早見過,隻一邊煮茶一邊私語,正看得起勁時,岸上走來一行身影,秦纓眼風一晃,目光陡然定住。

“兩位大人,這邊請——”

內侍在長亭外引路,謝星闌與方君然一前一後走上了棧橋,秦纓透過重重簾絡看著謝星闌,謝星闌也似有感應一般朝她望了過來,簾絡厚重,隻

在縫隙處才可四目相觸,謝星闌一邊走一邊側目,直引得身後方君然也往南邊看。

“是他們二人來了!”

李芳蕤見秦纓看的出神,也瞧見了謝星闌二人,她興致高了幾分,一旁阿依月好奇道:“你們在看誰,這二人是誰?”

謝星闌二人已入北麵長亭,秦纓收回目光道:“一位是金吾衛的謝將軍,還有一位是大理寺少卿方大人。”

阿依月眨眼道:“他們是何來頭?”

李芳蕤笑道:“這位謝大人出自江州謝氏,如今位高權重,是陛下一等一的親信,這位方大人嘛,雖是寒門出身,卻才高八鬥,是貞元十六年的榜眼,入朝已近四載,如今是朝中年輕一輩的翹楚,將來前程遠大。”

阿依月做了然之色,又問:“將軍我知道,但大理寺少卿是做什麼的?”

李芳蕤道:“大理寺掌天下刑名審斷複核,是大周三法司之一,便是著緋色官袍那位——”

阿依月隔著簾絡盯了片刻,“他們二人誰官位更高?”

李芳蕤笑,“那自然是謝大人。”

樂曲值激揚處,又引得阿依月看向湖麵,見兩個男伶淩空翻越又穩穩落地,阿依月不由又使勁拍起手來,她看得儘興,直引得對麵男賓也看向紗簾,謝星闌坐在圍欄處,目光幽幽地落在了秦纓身上,她今日披著一件白狐領天青色繡蘭紋鬥篷,在一眾姹紫嫣紅之間,整個人似雨後清荷般賞心悅目。

“北府軍定遠將軍肖琦、寧遠將軍宋文瑞,錄世參軍趙永繁到——”

“鎮西軍威遠將軍廖興勇、定遠將軍付謙到——”

雜藝剛落幕,棧橋處便有內監唱和起來,眾人轉頭一看,隻見五個麵生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五人著錦衣,大步流星,通身豪氣凜凜,肌膚無一例外是古銅之色,待進了長亭,五人齊齊向著李琨二人行禮。

“拜見二殿下,拜見五殿下。”

五人聲若洪鐘,憑空生出幾分肅殺之氣,李琨抬手道:“諸位將軍不必多禮,你們遠來辛苦,今日隻管隨意些便是——”

五位武將無出身世族者,能入未央池飲宴,自以為是份尊榮,但自入園林,便覺自己與這銀錢堆出來的景致頗為格格不入,此時入了長亭,這突兀感油然,再看到施羅與蒙禮坐在主位,心底不適更甚。

幸而此時鄭欽與杜子勉起身相迎,鄭欽是信國公獨子,對廖興勇與付謙而言便似少主子,杜子勉做為定北侯府大公子,亦是如此,這二人分彆招呼著各軍將領落座,亭間又恢複了怡然之趣。

紗簾這邊,秦纓對李芳蕤道:“這五位將軍倒是年輕。”

李芳蕤莞爾道:“那蒙禮心存挑釁,幸而此番跟著信國公和定北侯回京的,都是立下戰功的驍勇之將,無論是弓馬騎術,還是刀槍劍戟,都壓得住台麵,若他存了什麼比鬥的心思,也得不著好,這批軍將好些人呢,也唯獨這幾位是年輕尚未成婚的。”

李芳蕤顯然不覺軍將們粗鄙,她語帶讚賞道:“北府軍此前駐守幽州,雖無懼北狄,但北狄騎兵悍狠,次次滋擾邊境,大周都隻能疲於應戰,有時還眼睜睜看著他們傷了我們的人便跑,但今歲,北府軍打了幾次結結實實的大勝仗。”

說至此,李芳蕤左右看了看,輕聲道:“我是回來之後,才聽父親提起,說北府軍今年新增了神兵利器,這才無往不利,此番兩軍軍將回京,陛下明顯對北府軍的軍將更為看重,賞賜都格外厚重些。”

秦纓擰眉,“神兵利器?”

李芳蕤眼瞳晶亮,“具體是什麼父親沒說,隻怕連他也不知曉,但父親隻說,這神兵是北府軍製出來的,眼下信國公正在與陛下請

求,想配入鎮西軍對付西羌與南詔,但陛下遲遲未曾鬆口,那神兵也是朝中絕密。”

秦纓一陣心驚肉跳,“陛下為何不允?若有此神兵,大周豈非戰無不勝?倘若有朝一日外敵齊齊舉兵,我們也不怕了。”

李芳蕤聽得失笑,“你怎老怕他們一起用兵?這不可能的,他們幾國失和多年,哪能同仇敵愾,至於陛下不鬆口,自然是因為對鎮西軍多有忌憚,鎮西軍若得神兵利器,萬一用來打自己人呢?”

秦纓秀眉擰成川字,眾人以為的天方夜譚,一年之後便要發生,而秦纓也未想到,大周軍中本有神兵利器可用……既如此,又怎會戰敗?

唯一的解釋,便是貞元帝因對鎮西軍多有防備,未準許其增此神兵。

思及此,秦纓又緩緩搖頭,隻這些,還是不足以令大周慘敗的……

她透過紗簾看向那幾位將軍,腦海中思緒繁雜。

李芳蕤見她如此,也往北麵看去,“看到沒有,他們兩軍雖不比鎮西軍與龍武軍那般不對付,卻也是涇渭分明的——”

鄭氏與崔氏不睦,但杜氏向來中庸純直,從不參與朝鬥,秦纓苦思道:“如何才能讓陛下放下戒備?”

李芳蕤更小聲道:“除非信國公交出兵權。”

身邊泥爐上的雪茶已經煮沸,湖上有伶人立了高杆,正要演爬杆之術,阿依月看得津津有味,但秦纓已失了賞雪之樂,戰火不僅令大周慘敗,蕭湄和親,更使得大周邊境十四城血流成河,雖然還有一年多才會發生,但看著南詔皇子與幾位邊境將軍同席,秦纓隻覺這一危機已迫在眉睫,如何才能避免戰火呢……

秦纓心中焦灼起來,兵戰之事,貞元帝絕不會聽她一小女兒之言,更何況尚未發生之事,她亦無法叫人信服,但她相信,如同探查案情一樣,最終的結局早已有伏筆,唯有尋見這些蛛絲馬跡,才有時移世易的可能。

“我聽聞,大周高門世家之中,有一冰雪之樂,名叫射天球——”

秦纓正百感交集,蒙禮的聲音忽然在紗簾那側格外高揚地響了起來。

秦纓醒過神來,又見湖麵上,身著彩衣的女伶已身姿矯健地爬上高杆,她不僅爬杆,還手握一支五彩流蘇藤球,待爬至頂端,便單腳立於高杆之上,又將藤球放於發頂,一邊姿態柔美地起舞,一邊令彩球不墜。

女伶的雜技驚險萬分,本看得眾人屏住呼吸,蒙禮的話卻更令人好奇,李玥便道:“射天球?那不是冰上射箭嗎?”

蒙禮頷首道:“聽聞是在旗杆上高高懸一球,中間放置瓦器,裡麵貯一對活著的鴿子,射者如能射中瓦器,又不傷鴿子,便可拔得頭籌——”

李玥笑道:“如此倒也有趣,三殿下若想得此樂,我命人準備準備,明日便可比試。”

蒙禮微微一笑,指著遠處高杆頂的女伶道:“何需明日準備,你看那女伶頭頂的彩球,不正是那對活鴿子嗎?正好今日來了幾位將軍,聽聞都是大周猛將,那我相信,他們的箭術,必定能射中彩球而不傷女伶吧,豈不有趣?”

蒙禮說完朗朗發笑,其他南詔使臣也跟著附和起來,李玥一呆,李琨蹙眉道:“用活鴿子取樂尚可,三殿下怎還用活人取樂?那女伶看著不過碧玉之齡,又在高杆之上,莫說會被箭傷到,便是驚怕之下,也容易墜落下來,如此實在不妥。”

蒙禮微微眯眸,“那彩球大如海碗,這難道為難了諸位將軍不成?來人,拿我的短弓來。”

李琨坐直了身子,沉聲道:“三殿下,此是大周,還望殿下自重——”

蒙禮眉頭高挑,“二皇子何必如此認真,你放心,我最憐惜貌美女子,絕不會傷她們分毫,若

大周將軍們不敢應戰,便當我沒說便是。”

年輕的女伶遙遙聽見此話,立在高杆之上動也不敢動,但她心底怕極,頂上彩球搖搖晃晃,自己也淒淒欲墜,其他伶人駭然不已,卻怎敢站出來說話?

李芳蕤一拍桌案站起身來,“真是豈有——”

“此理”二字未出,北麵欄杆旁的趙望舒道:“既然三殿下有此心,倒也不必勞動戰場上的諸位將軍,我來試試三殿下說的玩法——”

蒙禮牽唇,“你是何人,可曾上過沙場?”

趙望舒麵色微僵,“在下為神策軍軍將,周人立國之初便是弓馬奪天下,我們最厲害的軍將的確都在戰場上,不過殿下要比箭術,隻需我這樣的紈絝子弟便夠了。”

聽見此言,南麵的趙雨眠滿麵憂心,其他女眷也失了賞雪雅趣,紛紛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就在蒙禮嗤笑之聲,又一人開了口——

“三殿下想與上過戰場的將軍比試,那我來試試,隻是,我是我們軍中箭術最差的,隻怕要讓三殿下見笑了。”

話音落下,出聲之人站起來道:“在下肖琦,北府軍軍將。”

蒙禮興味地“喲”了一聲,“好,大周果然還是有勇士嘛,來人,給他一把弓箭——”

侍從很快送上兩把長弓與一把箭簇,蒙禮數了數道:“一共十隻箭,你我一人一半,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肖琦上前道:“我箭術不佳,還是我先來吧,若三殿下先得了彩頭,我連施展之地都無。”

蒙禮放肆地笑了一聲,“好!有趣!那你先來——”

肖琦接過弓與箭,先取了一支張弓搭箭,也不見他猶豫,隻聽“咻”的一聲,眾人眼睜睜看著那支長劍朝著高杆上飛去。

眾人目不轉睛,可很快,大周眾人麵露失望,蒙禮嘲弄地輕嘖了一聲,但下一刻,蒙禮和施羅齊齊色變,阿依月更是驚叫了出來!

隻見那支長箭高度不夠,隻與高杆頂部擦飛而過,而誰也未想到,長箭飛墜入了晶瑩剔透的雪雕之中,箭頭好巧不巧射中了那赤岈之頭,“啪”的一聲,一個龍頭猝然墜地,頃刻間便摔成了冰碴。

“赤岈,你毀了赤岈——”

阿依月大為不滿,施羅和蒙禮也頃刻黑了臉,大周眾人愣了愣,一時都覺好笑,那肖琦也一驚,“這……這也差了太多,還毀了雪雕,實在讓諸位見笑了。”

阿依月氣鼓鼓的,蒙禮冷著臉道:“你可知你毀壞的是何物?”

肖琦驚訝道:“那驢身蛇頭之物,我確是不知——”

蒙禮悠閒姿態一改,直身道:“那是我南詔神獸赤岈,你好大的膽子!赤岈供奉阿讚曼,對其不敬,便是對阿讚曼不敬,在南詔,對阿讚曼不敬之人,都會受到詛咒。”

肖琦大咧咧道:“什麼阿讚曼什麼赤岈,在下隻是一介粗人,實在不懂,一雪雕而已,怎值得三殿下如此動氣?三殿下還要比試不比?”

蒙禮眯了迷眸子,冷笑道:“比,當然要比——”

肖琦聳了聳肩,又張弓,“我就說了,我是箭術最差的——”

話音落下,又一道破空聲響,眾目睽睽之下,這支長箭擦著女伶翩飛的衣袂而過,而後又穩穩地落入雪雕群中,“啪”地一聲,又一個赤岈頭墜地。

蒙禮驟然起身,“你放肆!”

肖琦麵無懼色,懊惱道:“可惜,可惜,這一次就差了一點——”

蒙禮咬牙切齒,“你是故意的!”

肖琦人生得平平,唯獨一雙眼睛極有精神,但此刻他苦笑道:“我早就說了我箭術不好,絕非有意為之,還請三殿

下恕罪,還有三箭,我定能射中那彩球!”

箭還有三支,赤岈頭卻隻剩兩個了。

蒙禮寒著臉看向李琨,“二皇子,這便是你們大周的待客之道嗎?此番損赤岈之像,若來日宮中生了詛咒,你可千萬不要後悔。”

李琨身為大周皇子,又豈能怕南詔之神,他溫和道:“三殿下莫要動氣,明日我讓人雕十尊赤岈給殿下賠罪——”

蒙禮眼底閃過一抹狠色,忽然拿過□□,對著那瑟瑟發抖的女伶拉開了弓,而就在這時,長亭外一道唱和聲驟然響了起來。

“太後駕到,皇後駕到——”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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