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殺人(2 / 2)

謝星闌望著她背影,道:“從北麵走——”

秦纓精神一振,回身道:“那我們換條路走?這麼躲著不知還要躲多久,再撞見阿依月與蒙禮,便更說不清,他們儘可否認一切……”

謝星闌頷首,“好。”

他凝神聽了聽,便當先從犄角中走出,夜色雖漆黑,但勝在處處皓雪,雪色映出一片青白天光,依稀能看清交錯的小徑在

假山中蜿蜒。

謝星闌很快尋對了方向,秦纓跟在他身後,雖能辨路,卻深一腳淺一腳,走的頗為艱難,不多時,謝星闌停下,他回頭,上下打量起秦纓來。

秦纓一陣心緊,“做什麼?”

“你走的不便,不如——”

秦纓忙道:“不必操心,我自己會走。”

謝星闌失笑,頓了頓,他朝秦纓伸出手來,秦纓見他指節修長的大掌伸在自己跟前,人不禁一愣,見她不動,謝星闌也覺出如此不妥,手腕一轉,以小臂示意,秦纓心弦鬆了鬆,這才將手攀了上來。

如此借力,秦纓輕鬆不少,走至低窪崎嶇處,腳下濕滑

,任憑她身形如何搖晃,謝星闌都穩穩當當不動如山,如此走了片刻,秦纓自顧自道:“阿依月怎會與蒙禮生有私情?平日裡全然看不出。”

謝星闌沉聲道:“蒙禮多有城府,阿依月也必不似你看到的那般天真爛漫。”

秦纓歎氣,“我本是去看蒙禮有何謀算,卻未想聽見一對苦命鴛鴦,若皇後娘娘知道她與蒙禮有私情,隻怕側妃之位都不願給。”

謝星闌道:“此事權衡多方利弊,隻要無損大周之利,便不必趟此渾水,阿依月留下與否,也是他們自己的取舍——”

秦纓又長歎一聲,“明白,我不會妄為。”

幾句話的功夫,秦纓長籲短歎,神采也不如往日明快,謝星闌忽然問:“你懷疑蒙禮?”

離群雖顯古怪,但也不是誰秦纓都會跟去,她抬眸看了一眼謝星闌,終是忍不住道:“大周隻將南詔視為彈丸小國,並未放在心上,但如今朝中幾家內鬥,陛下也對鄭氏多有疑心,倘若他們知曉大周並不齊心,會否動反心?”

謝星闌眼瞳一縮,他還記得回京途中,秦纓便對李芳蕤提過外敵一同來犯之事,他不動聲色道:“南詔兵馬加起來不足十萬,僅大周十之有一,他們或許不夠忠順,但絕不敢造反。”

見謝星闌也這般說辭,秦纓自是苦悶,又鍥而不舍道:“僅是南詔,的確不敢,但西羌與北狄兵馬之數勝於南詔,且兵強馬壯,尤其騎兵更是悍狠難敵,而大周兵馬雖有百萬之數,邊境守軍卻不足三十萬,就算有龍武軍與各地駐軍增援,但他們各自為政,哪能齊心禦敵,更彆說或許還有彆的隱患——”

謝星闌呼吸一緊,“隱患?”

秦纓搖了搖頭,“我也說不好,但南詔幾十年來,第一次派皇子公主來大周,萬一有何圖謀,大周豈非身在危機中而不自知?”

秦纓也知所言頗為荒誕,她話音落定,便斜斜看向謝星闌,卻見謝星闌此番並無反駁,秦纓點到為止,忽然又想到前兩日送來的禮物,便道:“謝大人,南下辦差是公差,陛下已經送了許多賞賜,憑何你送謝禮?”

謝星闌從沉思中回神,他看了眼秦纓攀著自己的手,定聲道:“若非是你,也不會月餘便破了案,何況在江州,也多虧你。”

秦纓輕哼,“若如此算,那你的禮可輕了。”

謝星闌眉眼一柔,“你想要什麼?隻要我拿的出,儘數予你。”

秦纓哪裡缺什麼,隻是心底隱隱憋悶,便若白鴛所言,若誠心謝禮,哪有回京數日才送?總不能當真忙的連謝堅也沒閒工夫。

秦纓搖頭,再度歎了一聲,“罷了,謝大人忙於公務,我也是心甘情願相助,自沒有討謝禮的道理,不過……說的回京後登門拜訪程老先生,莫非你也忙忘了?”

道出此言,秦纓先懊惱地攥了攥指節,想好不多問謝星闌私事,但她竟未忍得住!

她目視前路等謝星闌答複,卻不知謝星闌此刻心腔子裡正

灌了熱湯一般鼓動,望著不遠處盈盈燈盞,他下意識慢了腳步,“查市舶司的名目便花了幾日功夫,如今也尚未確定是否是船工出錯,我本想著,等船工有了消息再請你相助。”

這答複勉強在理,秦纓心底沉悶也消了大半,探查舊事並不容易,是要步步周全才好,她這時亦想到自己,便道:“離京之前我也在琢磨我母親是如何病故的,這月餘,柔嘉請他父親做了一份豐州時疫的記述,回京後給了我,我這才知道當年那場瘟疫頗為慘烈,隻是其中與我母親有關的並不多,但已時隔多年,也隻能如此。”

謝星闌眉眼微肅,“怎想起查你母親亡故?”

秦纓道:“一是這些年我未想過此事,隻看我父親神傷哀思,我做女兒的,知道清楚經過,也算一份孝道;二來,白鴛告訴我一些府裡老人說

過的豐州舊聞,令我覺得母親病故的有些古怪,但陸伯伯的記錄裡,倒是看不出有何不妥。”

謝星闌若有所思片刻,“你若想知道詳細,我再為你查一查。”

秦纓眨了眨眼,看他道:“這可算謝禮?”

謝星闌牽唇,“自不算,我先前所言,仍是作數。”

秦纓生出幾分笑意來,還未接話,忽然見謝星闌麵色一沉,下一刻,謝星闌一把將她攬至身後,又牢牢擋在了她身前。

他低喝道:“誰在前麵——”

秦纓大為意外,怎繞了半晌路還會被人撞見?雖不是被抓偷聽現行,但她與謝星闌在這黑燈瞎火之地待著,這如何說得清?

秦纓思緒飛轉,身前謝星闌卻愣了住。

而這時,一道稚氣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看到你了,雲陽縣主——”

秦纓一呆,待從謝星闌身後探出腦袋,便見不遠處的梅林邊上,竟站著永寧公主李韻,她身著白狐毛領鵝黃宮裙,身上披著一件水紅緞麵鬥篷,靜靜站在梅樹下的陰影中,不仔細看,都難發現此處有個人。

被個小孩子戳破,秦纓越是不好意思,她趕忙迎上去,“公主怎麼一個人在此?”

永寧公主自小體弱多病,極少出德妃的寢宮,但這樣冷的晚上,她竟出現在未央池,身邊還沒個侍婢,實在叫秦纓意外。

李韻表情木木的,看看秦纓,再看看謝星闌,最終視線又落回秦纓臉上,“我的燈,落在了此處……”

秦纓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她手中拿著一隻燒壞的燈籠,燈籠是個天燈,但顯然放飛後沒多久就落下,不僅燈芯滅了,連燈籠也燒破了洞,秦纓拿起燈籠,一邊看一邊道:“跟著公主的人呢?”

李韻搖頭道:“不知道——”

李韻極少外出,縱然已七歲,說話還是有些遲鈍之感,秦纓往她身後的梅林看了看,與她打商量道:“沒事,我帶公主出去,公主若喜歡放燈,那我幫公主做幾個能飛很高的大燈籠可好?”

李韻眼睛終於亮了起來,她點頭,看了一眼身邊盛放的梅花後,又看向秦纓頭頂,“花——”

秦纓摸了摸發髻,將早晨秦璋送的玉簪拔了下來,她笑道:“公主覺得好看?但這不是梅花,而是玉蘭,公主若喜歡,我將此物也贈予公主可好?”

李韻接過簪子,似有些滿足,但她又道:“燈籠。”

秦纓牽唇,“公主放心,我一定能做出令公主滿意的燈籠,不過……公主可否答應我一個條件?”

李韻睜大眼瞳望著她,秦纓便指著謝星闌道:“公主不要告訴旁人見過他好嗎?若有人問起,就說隻見過我一人,如何?”

頓了頓,秦纓道:“其實我也不認識他。”

謝星闌:“……”

李韻眼睫動了動,隻一言不發地點頭,秦纓莞爾,又將那碧玉簪子簪在了李韻的發髻上,她讚賞道:“公主真好看——”

話音落下,她掃了眼那燒壞天燈上的圖案,又牽起李韻的手,“我送公主出去,也請公主與我說說,你喜歡哪樣的燈籠,是不是喜歡玉兔?”

李韻並不排斥她,果真跟著她朝梅林外走,謝星闌避嫌的站在原地未動,秦纓邊走邊回頭,莫名覺得站在昏暗處的謝星闌可憐兮兮的。

這邊廂李韻一頓一頓道:“玉兔,彩蝶,青鳥,尺玉——”

秦纓聽得納悶,“尺玉是什麼呢?”

李韻惜字如金,“貓。”

往南走了片刻,便見一個紫衫嬤嬤帶著四個青裙婢女急紅了眼,一看到秦纓帶著李韻出現,紛紛朝她們小跑過來。

“殿下,我的公主殿下,您怎能一溜煙兒便沒影了!”

“拜見縣主——”

婢們自然認得秦纓,秦纓擺了擺手道:“我在賞花,正好碰到公主去撿燈籠,這天燈是放不起來了,我答應公主,改日做幾個大的送給她放。”

李韻沒說什麼,那嬤嬤見李韻上下無損,自是不住道謝,這時李韻又道:“燈籠,尺玉燈籠——”

秦纓一聽忙問,“何為尺玉?”

嬤嬤笑道:“是貓兒,通體雪白的貓兒,娘娘為公主養了一隻,公主十分喜愛。”

秦纓恍然,嬤嬤又道:“真是多謝縣主了,今夜公主放了兩隻天燈,一隻玉兔天燈,一隻白貓兒天燈,都是小人們自己做的,結果都未放起來,一隻落在了北麵,另一隻飛的高些,可還是落下來了,應在西邊,奴婢們這就帶公主去找另外一隻燈籠去。”

嬤嬤拉著李韻便走,秦纓承諾道:“公主放心,兩日之內,我一定帶著燈籠入宮看您。”

李韻笑起來,這才跟著嬤嬤離去。

……

謝星闌等秦纓走遠了,才從暗處走出,他出來已久,自然直奔著湖邊長亭而去,但剛走到半途,便見幾個年輕的翰林還留在梅林之中。

他們出身不高,多是貞元十九年的新科進士,初入翰林院一年,是未來入六部的中流砥柱,幾人心知這場賞雪宴與他們關係不大,隻聚在一起賞花作文。

但等謝星闌走近,才知他們並非在做詩文。

“所以說人之際遇太難料,貞元十三年的進士,在翰林院待了半年便去了兵部,軍器監多安閒富足的衙門,卻偏偏遇到了個不省心的上司……”

“聽說軍器監油水極足,他多半是擋了人家的財路,幸好沒真的獲罪,否則大好前程就這樣毀了……”

“得多虧定北侯,那批軍械是給北府軍做的,定北侯保了他,如今在定北侯手下做個參軍也是好前程,就是在那幽州苦寒之地,著實辛苦。”

“各人有各人的際遇,隻盼咱們過了年,能去個好衙門。”

“你們說的是何人?”

幾人正議論著,卻冷不防被一道冷沉之聲打斷,他們轉頭一看,便見謝星闌不知何時到了跟前,幾人慌忙行禮,“謝將軍。”

謝星闌本從北麵離開,不欲與他們寒暄,但不知聽到了什麼,他腳步一轉上前發問,翰林們互視一眼,一人道:“我們剛才說的,是那位北府軍參軍。”

謝星闌擰眉,“趙永繁?”

“正是,他是貞元十三年的進士,當年高中還不到十九歲,後入翰林院任編修,很得陛下賞識,後去了兵部,最終又入了北府軍……”

科舉入朝之人多為文臣,少有再去

駐軍當差的,謝星闌道:“你們剛才說他在軍器監擋了彆人財路,是何事?”

幾位翰林麵露尷尬,一人硬著頭皮道:“是我們翰林院一位老編修說的,說當時趙大人入翰林院,正巧編撰了一套名為《考工記》的技藝全書,後來某日,陛下發現他對《考工記》裡的兵械篇頗有研究,便說他不如去兵部軍器監當差。”

“當時人人都覺豔羨,卻不想他去了軍器監不到半年,便被冠上了貪汙軍餉的罪名,是一批送給北府軍的甲胄做的太劣等,當時他已被下獄,喊冤之事傳到了回京述職的定北侯跟前,是定北侯將他從牢裡撈出,從那以後他便跟著定北侯去了幽州。”

頓了頓,這人輕聲道:“若他真的貪汙軍餉偷工減料,那定北侯必定不會幫他,所以我們便想,他那次應該是被哪位上司栽贓了,後來他很少回京城,還是此番回京麵聖得了賞賜,我們那位老編修才十分唏噓地與我們說了此事。”

謝星闌蹙眉,“他去軍器監是貞元十四年之事?”

翰林點頭,“不錯,前後隻待了小半年。”

謝星闌微微眯眸,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難怪謝

詠並未查到,他目光四掃,問道:“他今夜賞梅人在何處?”

翰林們互視一眼,一人道:“他一開始好像和北府軍那位肖將軍在一起。”

謝星闌皺眉,他看到肖琦之時,肖琦身邊可沒有趙永繁,他點了點頭轉身便走,隻將幾個翰林心驚膽戰地甩在了原地,這可是龍翊衛指揮使啊!

謝星闌直奔湖邊長亭,剛走到湖邊,便看到李雲旗在棧橋邊站著,他上前問道:“北府軍那幾個可回來了?施羅他們在何處?”

李雲旗往長亭看了一眼,“肖琦和宋文瑞回來了,另一個還不見人影,施羅回來了,蒙禮據說是回瀟湘館更衣去了。”

謝星闌眉眼一沉,轉身又往梅林去,李雲旗察覺不對,跟上來道:“怎麼了?”

謝星闌不答反問,“怎就他一人未歸?”

李雲旗不解道:“在賞梅唄,還有好些人都在外麵呢。”

謝星闌不管,待走到梅林邊上,問值守的禦林軍道:“可見過北府軍的參軍了?一個瘦高著藍袍的。”

武衛們回憶片刻,一人道:“隻瞧見進去,還未瞧見出來。”

謝星闌步履加快,剛入梅林不久,便見秦纓跟著蕭湄等人,正從東北方向而來,顯然是秦纓與李韻分開沒多久,便碰上了這幾人。

隻見蕭湄幾個人手一隻香囊,又多折梅在手,收獲頗豐,見謝星闌此時出現,眾人隻覺奇怪,蕭湄道:“時辰快到了,這是要往哪裡去?”

這踏雪尋梅隻定了三炷香的功夫,此時已所剩無幾,秦纓站在人群中,見謝星闌神色不對,便滿是疑問看著他,當著眾人,謝星闌不好明言,隻涼聲道:“有位軍將隻怕迷了路,我們來看看——”

蕭湄正想問哪位軍將,卻忽然聽見了一聲女子尖叫,這聲尖叫落定,又接二連三響起驚叫,貴女們一臉驚震,謝星闌和秦纓卻已看向了梅林西北方向。

二人腳步如風,又飛快地四目相對一瞬,那個方向,正是先前二人躲藏之地,這前後還未到兩炷香的功夫,生了什麼事端不成?

此念剛落,一個發髻散亂的青裙女子從梅林儘頭衝了過來,秦纓定睛一看,正是片刻前才與她分彆的永寧公主身邊的女婢!

那女婢被嚇的眼眶緋紅,一見到秦纓,腿彎一軟撲在了雪地上。

“殺人,殺人了——”

不等眾人震駭,女婢又驚恐道:“南詔,那南詔來的阿讚曼殺人了!”

一股子悚然涼意直衝眾人背脊,謝星闌與秦纓一愣,忙疾步往假山後趕去,而此時寒風驟急,陰沉了整日的天穹,紛紛揚揚地落起雪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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