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疫病叫疙瘩瘟, 染病後,會高熱、胸腹腫痛、上吐下瀉,嚴重時還會嘔血, 有的人, 肌膚也會生潰瘍皰疹, 但我母親未生過……”
秦纓氣息不穩道:“這活商陸的中毒之狀,與疙瘩瘟的症狀多有相似之處, 若我母親不是得病, 而是中毒,隻會叫眾人以為她是染病而亡。”
思及此, 秦纓目光微凜,“柔嘉,你是大夫, 最清楚藥材模樣, 可會有人用錯活商陸?”
陸柔嘉眼瞳微顫, 不忍心地搖頭, “活商陸的根莖極好辨認,形似粗人參, 有紅色與黃色之分,紅色毒性尤甚, 要用此藥內服,必須得煮製曬乾, 才能去除毒性,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大夫, 都不會錯認此藥,除非——除非是有意為之。”
陸柔嘉深吸口氣,“此藥中毒, 還有個特性,一日半日誤服些許,不至於會令人殞命,隻有長此以往服用半月以上,才會積累至毒性難除,繼而令人死亡。”
頓了頓,她謹慎道:“若真是活商陸之故,那的確有種可能,在你給我的內服方子之中,有一味名叫霧水葛的藥材,這味藥根莖皆可入藥,常會切碎用於煎煮,而此藥根部切碎後,與活商陸切碎後十分相似,便是大夫也要仔細才可辨彆。”
秦纓身形一晃,簡直難以置信。
陸柔嘉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彆急,若是太醫有意為之,那又是為何呢?總不是與公主殿下有私仇?或許、或許其間門還有何誤會未查清楚,我父親說,他當年也見過公主幾麵,公主殿下是極溫和仁善之人,誰會故意害她?”
秦纓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不錯,沒有人會故意害我母親,但、但隻怕有彆的內情……”
見她如此,陸柔嘉很是心疼,往日都是秦纓替彆人查案訴冤,如今,她早亡的母親竟可能是被人害死,且事情過了十七年之久,這要如何探查?
她沉聲道:“事發在豐州,又過了多年,這可難辦了,纓纓,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秦纓強迫自己定下心神,“你已經幫了大忙了,剩下的事倘若不牽扯藥理,便得由我自己去探查,好在如今有個人證,當年的些許細節,他或許知曉。”
她籲出口氣,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些,“你不必掛心,真需要幫忙我自會開口,眼下這一切隻是我們的推斷,還沒有證據佐證,我再探問探問。”
陸柔嘉重重點頭。
時辰不早,秦纓雖強作鎮定,卻明顯心神不寧,陸柔嘉安撫她片刻,也不做叨擾提了告辭,秦纓便親自將她送出門去。
待到了前院,卻碰上了秦璋與秦廣,秦纓容色一斂,陸柔嘉也趕忙見禮,秦璋笑道:“剛聽聞你來了,正讓廚房備了晚膳,留下用過晚膳再走吧。”
陸柔嘉看了秦纓一眼,歉意道:“本不敢推辭,但來時稟明了父親和母親,說一個時辰便歸家,再久留隻怕叫他們擔心。”
秦璋自是明白,便也跟著秦纓送了幾步。
待陸柔嘉離開,秦璋狐疑地看向秦纓,“纓纓,你和柔嘉怎麼了?”
秦纓掩飾的再好,也怕被秦璋看出端倪,想到秦璋多年癡情,她更覺不忍,便乾脆歎息道:“柔嘉過來說,城外好些人凍傷難愈,風寒也嚴重到非尋常藥湯可治,想與我商議,除了施藥之外,可還有彆的法子……”
秦璋一聽明白過來,“我就說看你二人通身沉重,還以為你們有何爭執,此事的確不好辦,銀錢是其一,看重症用猛藥,還得有好大夫才可,那你們可商量出結果了?”
秦纓搖頭,“與您說的一樣,我們也怕用藥出錯。”
這幾字出口,秦纓心腔揪緊,語聲艱澀道:“現在城外不甚太平,一旦出了事,隻怕要激起民怨,還得謹慎些。”
秦璋拍了拍她肩頭,“事到如今,已非幾家出力可為,等上報朝廷吧,你不必如此擔憂。”
他又憐惜又欣慰,“你有憂國憂民之心極好,但爹爹可不想看你為了這些累壞了身子,走,先用晚膳去。”
秦纓強撐著用完晚膳,待回了清梧院,麵上再無半分好顏色,白鴛守在門口,卻也將二人所言聽了一半,此時膽戰心驚地伺候秦纓梳洗,又忍不住道:“縣主,難道公主殿下當真是……可公主殿下那樣好,誰會害了她們?還有小世子,難道也過世的古怪?”
她紅著眼道:“若是真的,那侯爺知道了可怎麼是好。”
秦纓定聲道:“在查個明白之前,一定不能讓爹爹知曉,明日等謝星闌下值……再去將軍府一趟,當年藥材上的事,隻能再問蘇老伯。”
……
翌日,秦纓未出城,也未去城外施粥,直等到日頭西垂,才帶著白鴛二人往金吾衛衙門而去,到了衙門外,她未下馬車,隻讓沈珞前去衙內通稟。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謝星闌帶著謝詠一同出來。
等到馬車處,秦纓掀簾道:“我想見見蘇老伯,有事問他。”
謝星闌便知事情已有進展,待謝詠牽馬過來,一同往謝將軍府而去。
二人一路無話,等進了將軍府府門,秦纓才輕聲將陸柔嘉所查道來,謝星闌一聽便知關竅在何處,“若是染病而亡,你府中其他人不可能安然無恙。”
秦纓頷首,“尤其我父親,我母親彌留之際,我父親一直近身照顧,我不信預防的湯藥厲害到這般程度,思來想去,仍覺是中毒,而非染病。”
謝星闌眉峰擰了起來,到書房,謝星闌一邊吩咐人帶來蘇鐮,一邊關切地看著秦纓。
沒多時蘇鐮進了門,不等他行禮,秦纓已問道:“敢問老伯,當年蘇太醫開了方子之後,藥從何處拿的?又交給了何人?”
蘇鐮回憶片刻,緩聲道:“當時太醫院北上的人不多,禦醫們不但要給主子們看病,坊間門大夫不夠,他們也要去各處看診,因此有很多太監雜役來幫忙,老爺開了方子後,小人去藥房領藥,是太醫院識藥之人撿藥材,再交給小太監們包,若有需要切碎的,便吩咐他們切藥,若藥事外敷,則要他們搗爛藥材,等製好後,再由藥房之人送去公主殿下府上,煎藥是各家各戶自己煎。”
他此言正與陸柔嘉所說對上,秦纓忙問:“給我母親切藥包藥的人具體是誰?”
蘇鐮蹙眉搖頭,“想不起來了,就記得是幾個麵生的小太監在打下手,公主染病前後不足月餘,而太醫院極忙,人來人往的,也難記清打雜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