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她指了指擱在小書案上的一疊結果

張太監秒懂,立即道:“陛下正和張閣老幾個議事,是河工銀子,有些繁瑣,不過也不是非得今天出結果的,想來……陛下酉正左近會有閒暇。”

就算沒有,他回去稟一稟也會有了。

裴月明垂眸順了順袖口,“嗯”一聲:“那我酉正過去。”

……

時間安排上了,現在距離酉正還有兩個時辰。

裴月明心不在焉填了東西下肚,一下午都在做心理建設。

王鑒儘量多說,他還很隱晦地說了一些蕭遲和皇帝相處的情況,這是昨日沒提的,有些事他再忠心再得信重當著蕭遲麵也是不能開口。

現在也顧不上了。

“你彆怕,我家殿下性情剛直,在陛下跟前也如此,從不曾似那起子人般阿諛諂媚,……”

概括起來就是倔,知皇帝排斥他,他心裡再在意父親也不肯說半句軟話,通常就是梗著脖子你問一句他答一句。

裴月明努力集中精神聽著。

時間越近,心裡難免惴惴,一來怕失敗有些患得患失,二來皇帝掌生殺大權,一句話人頭點地不是開玩笑的,陌生人,心裡多少有些悚。

“差不多了。”

裴月明深呼吸幾下,起身至殿外登輦。

夏日酉正的傍晚,炙照了一整天的豔烈日經已西斜,桔色斜陽映照著金瓦綠蔭和粼粼湖麵,漫天的晚霞,在東邊剛泛起的一線昏黯映襯下,格外顯然奪目。

巍峨的行宮,矗立在高高白玉台基上的延英殿,廡頂金色琉璃鴟吻在殘暉中閃爍一點點微光,半昏半明的天光籠罩著這座宏偉又肅穆的宮殿,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禦前禁軍模糊了麵孔,隻氣氛依舊井然肅殺。

裴月明一步踏上台階,忐忑了一整天的心反而鎮定下來了。

她一步接一步向上。

微微闔目,開始醞釀情感。

實話說她不是很有把握,皇帝高高在上,他見多少雲起雨落,人生百態?

想成功演這出戲,要順利打動他,光靠浮於表麵的表演,她認為成功率並不高。

得用真感情。

蕭遲的真感情。

上輩子她一個閨蜜娛樂公司的,談起圈子和演技時曾說過,要如何演活一個人?必須代入他,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經曆過他所經曆的一切,你擁有一切他的情感。這樣,才算演活了。

裴月明閉上眼睛,這一刻起她就蕭遲,蕭遲就是她。她努力去代入他,回憶他過去經曆過的一切,體會他現在的心境,醞釀他的現在應有的情感。

周歲,父母並不是孩子奴,在他還不知事的時候,就被拋下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偌大的皇宮中。

母親一月才見一次,父親甚至一月都見不了一次,陪伴他的隻有年邁的祖母和一大堆一大堆的冰冷賞賜。

後來,老祖母也死了。

他開始獨居,想見父親,隻能生病。

他第一次聽見有人嚼舌根,強占寡嫂,亂了倫理,他生下來就是帶著恥辱!

他的父皇,為他取名“遲”。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他隻有一個父皇,可父皇不僅一個妻妾兒子,他有先皇賜婚的正宮皇後,還有中宮所出的嫡長子。

他的江山後繼有人,而他這麼一個恥辱,他羞於多示後人。

所以他一紙手諭,將他塞進了崇文館。

到了這一刻,他才徹徹底底明白了,若說從前心裡總有一絲渴盼,可這一刻真正死了心。

被最愛的人重重一擊。

他痛徹心扉,他悲憤,不平,恨怒,還有無法抑製的傷心。

裴月明睜眼捂住心臟,掌心下一陣鈍痛,不知是殘存的情感共鳴,抑或還是她真正進入了狀態。

她看著眼前朱紅描金的闊大殿門,神色有些慟,裡麵坐著的仿佛就是那個愛她又一再傷害她的父親。

“咿呀”一聲,輕輕推開殿門。

殿內未曾挑燈,僅牆角一點長明燭,僅照亮燈架方圓兩尺的方寸之地,餘下的偌大室內有些昏暗,沒有其他人,唯獨圍屏方榻上坐著一個海藍常服的男人,他正抬頭看著她。

裴月明目光和他相觸,眼睫動了動,她垂下眼瞼,又抬眼,一步一步慢慢行過來。

“……父皇。”

眼眶無端泛起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頭,倔強不讓淚水落下。

這是崇文館手諭下後,父子二人的第一次見麵。

靜默片刻,她捏緊手裡的案稿,卻沒有說半字有關瑤花台的結果,張了張嘴,說出一句:“……母妃沒有來。”

瑤花台。

他的十八歲生辰。

他認認真真用心準備了小半個月的生辰宴,母親卻沒有來,陪伴的隻有颯颯夜風,他孤零零站在上麵。

裴月明突然覺得難受極了,心臟位置一陣絞痛,再無法待下去了,她蹙眉,將案稿扔下,倏轉身大步就走。

皇帝一把拉住她:“遲兒!”

皇帝急聲,有些隱隱,他亦已情動。

隻是拉住兒子後,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嘴唇動了又動,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裴月明掙,他緊緊抓住不放。

“為什麼,為什麼?”

掙了幾次,那隻手死死鉗住她的腕子,情緒壓抑到了頂點,她瞬間爆發了,“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倏地轉過身:“父皇,……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

沙啞的聲音,悲慟的眼神,下顎繃緊,重重喘息著,在這昏暗的大殿中猶如一頭重傷的野獸。

皇帝心中大震。

他知道自己對不住這個孩子。

以往,總是硬著心腸壓住,不去深想,不去喜辨。

但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對這孩子的傷害有多大,“父皇……父皇對不起你。”

“父皇沒有考慮清楚。”

這一刻他後悔了,真後悔了。

其實蕭遲入朝也沒什麼,比如蕭逸。他沒廢太子的念頭,可皇子入朝和太子地位也沒聯係,他這種行為更多是一種心理安慰。

可不管怎麼樣,當世不知?後世真能不知?

不過掩耳盜鈴罷。

皇帝閉目,對孩子的愛在這一刻壓倒所有情緒占據上風,他睜眼。

“是父皇想錯了,對不起。”

沙啞的聲音,一直大手覆在她的頭頂,有些冰涼又溫暖,慢慢地摩挲著。

裴月明失聲痛哭:“父皇!”

她失力栽跪在地上,抱住皇帝的腿膝,很緊很緊,眼淚潤濕單薄綢布觸燙膚皮,仿要流儘所有悲傷,“父皇,父皇……”

作者有話要說:寶寶們阿秀來了!這是第一更,後麵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