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裴月明也站了起來,和蕭遲一前一後,四道目光有如實質般盯在他身上。

蔣弘後背有點冒汗。

裴月明看一眼蕭遲,他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她又重新看蔣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楊睢是誰?

世爵長信侯,官拜參知政事,太子妃之父皇帝嫡孫外祖,東宮的鐵杆心腹,侵吞賑災款是怎麼一個概念?就不用她說了吧?

“我知道!”

蔣弘咽了咽唾沫。

但他保證他說的一切是親身經曆,全部屬實!

“很好。”

蕭遲坐了下來,抬抬下巴讓蔣弘也坐下:“那你說,具體是什麼情況。”

“稟殿下,稟娘娘,是這樣的,去年春末黃河連降暴雨,至四月,祈州魏州六百裡加急報大決,陛下連夜下旨調撥錢糧,緊急修補大堤救治災民,……”

蔣弘挨著圈椅小心坐下,慢慢地說了起來。

當時聖旨一下,整個戶部就緊急動了起來,調錢調糧,通宵達旦各種布置各種安排,還得抽人手跟著欽差急急押運錢糧趕赴災區。

蔣弘當時也被安排進了押運錢糧的隊伍中,他跟的正是楊睢。

一行人領著調撥過來的一千兵士和數千民夫,急急押著在京倉調出的庫糧星夜往災區趕。

回憶起那段日子真是又趕又亂,沒日沒夜的趕路,每日至多在驛站停三個時辰。這三個時辰是讓推車的民夫歇的,他們這些官員安排糧食堆放,臨時設倉,進倉出倉,檢視糧袋完好等等工作,馬不停蹄。

這是賑災糧啊,出丁點岔子可要掉腦袋的!

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

一路急趕至魏州邊境,一次驛站進倉糧車不慎翻側的小意外中,蔣弘無意中發現,這糧袋裡頭的栗豆,竟然是濕的!

很濕。

當時天很晚了,民夫不慎趔趄糧車整個傾斜,糧袋全部瀉了下來,並有的個彆還勾破豆糧撒了一地。當時監督的主事和軍官大怒要鞭打,他又累又疲心有不忍,勸了兩句,隻說趕緊扶起板車,把糧進倉就好。

他也上去幫了一把手。

但主事和軍官馬上勸開並替了他,指揮手下兵丁兩三下就把糧袋整理好,很快就推了進去。

蔣弘又驚又駭。

雖天黑黢黢的看不真,但豆子一手抓上去全都是濕了,很濕。他一駭,趁機把手往破損糧袋一插,濕透了,仿佛隨手一擰就擰出大把汁水。

古代貪腐五花八門,有關糧餉的,其中一項容易瞞天過海的方式就是摻水。摻水使糧食膨脹增加重量,隻要後續能馬上使用出去,就不怕腐爛露餡。

“……當時,我很害怕,佯作什麼也不知兩天,我尋了一個空隙在糧倉落單,……”

糧車翻側後,總覺得次日主事和他說話有點多,似在旁敲側擊。他糊弄過去,冒險私下打開糧袋,一連打了十幾個,個個探手進去都是濕透了的。

“從京倉出來的時候,糧食是乾的。”

這一點哪怕再匆忙,也必須檢查清楚的,這關係到責任問題。抽驗的時候蔣弘在,他看得真真的,糧食很乾。

“況且這麼遠的路程,糧食不可能是一開始就濕水的,肯定是接近魏州時才澆上去的。”

他估摸一下,感覺可能是近兩三天。兩三天前,正是魏州刺史賈輔使州兵過來接糧的時候,後續雙方一同押運糧食。

蔣弘不知道是刺史賈輔的問題,抑或是楊睢的問題,反正這事小人物絕對乾不了。

他又驚又怕,又覺倉內糧車堆放仿佛疏了些,因當時身邊跟有一個小廝照顧起居,他留個心眼,讓小廝喬裝成災民蹲在路邊觀察糧車,車確實是少了,而且車轍也輕了。

“……此時已深入魏州接近重災區,我被分到穀縣一隊,於是我就跟著去了。”

和大部隊分道揚鑣,分去穀縣的糧食是乾的,後接觸,穀縣縣令是個嚴肅不阿的老縣官。

至於濕糧去了哪裡,蔣弘不敢說也不敢問,一切隻藏在肚子裡。貪腐賑災糧款的事,沾之則死,剮蹭倒一大片,他小人物一個,沾不起的。

後續風平浪靜,蔣弘也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今日。

他投了寧王,隨著寧王和永城伯府的彙合,他一個主事會越來越不起眼,比如現在有葛賢戚信,後續還會有更多更多的人。

蔣弘當初自動找上門,就是要拚一把前程,他當然不甘心!

猶豫了幾天,他終於找寧王殿下。

裴月明挑了挑眉:“那就是沒有證據了?”

什麼濕豆子,糧袋車轍,這些隨著豆子往鍋裡一倒,就了無痕跡了。至於民夫官兵這些,不說誰肯沾這事,人家掃尾工作也肯定完成了。

去年的事了,沒證據告一個二品大員欽差侵吞賑災款?就算蕭遲皇子出麵那也是誣告。

女聲清脆,不疾不徐,似曾相識的聲音。蔣弘不敢回頭,他知道坐在後麵是王妃娘娘,他認得裴月明的聲音和一雙漂亮眼睛,但他隻當不知。

他忙站起拱手:“稟殿下,稟娘娘,下官雖沒有直接證據,但有旁的佐證!”

蕭遲神色好了些,抬了抬下巴:“說!”

“稟殿下、娘娘,下官當時在穀縣,由於濕糧一事惴惴,於是使家人四下打探,……”

本來吧,是探其他地區賑災糧的反應的,但不想卻有意外收獲。

蔣弘完成穀縣任務,又疲又驚就病了,連同生病的好些同僚被一同送返京城。

回到京城沒半個月,魏州再一次報大決,這次災情比上次還大,直接殃及三州二十八個縣,皇帝再次調錢糧賑災,比上次還要加了一倍。

“……但是,我留了家人在魏州,令他仔細觀察,隻據他所見,第二次災情沒有這麼大,是比第一次要小的!”

“最起碼,魏州地區並沒這麼重!”

其實蔣弘當時也沒疑心,因為他不知第二次實際調撥的錢糧的數目,直到這次跟著蕭遲調征西北軍糧,他這才知道整個京倉的庫糧都填進去了大半。

減去他親身經曆的第一次,第二次是第一次的一倍啊!

蔣弘這才驚覺又有不對,魏州刺史賈輔,還有欽差楊睢,當時就是這兩人一直在主持魏州報災救災的工作,誇大災情侵吞賑災糧款,這兩個鐵定都有份!

少了誰都乾不成!

蕭遲和裴月明對視一眼。

“殿下,娘娘,我把當時的家人都帶了,就留在門房!”

蕭遲吩咐王鑒:“去叫進來!”

……

聽那個蔣家小廝仔細講述自己的見聞,裴月明還問了不少細節,反反複複不停盤問,這人有九成不是說慌。

吩咐人暫將蔣弘和小廝帶去花廳,蕭遲神采奕奕,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好一個楊睢!”

他挑唇一笑,這事要是落實,楊睢罷官抄家把牢底坐穿估計都是輕的,菜市口斬首才是正常待遇。

他哼笑一聲,好,非常好!

接下來,怎麼做呢?

不用怎麼商議,肯定是要先使人去魏州,以確定第二次災情輕重程度,還有那個刺史賈輔和楊睢當時的反應,操作痕跡。

這個可欺上可瞞下,可隻要有心人到當地一打探,是捂不住的。

“唔,這事先和你舅舅們商量一下吧。”

這等政治大事,後續還有牽扯到對東宮策略的調整,當然是必須知會段至誠並與之商量的。

“好!我馬上就去!”

蕭遲一刻也不願等,讓裴月明在家等他,他立即吩咐套車,帶上蔣弘和小廝,迅速趕往永城伯府去了。

段至誠段誌信前腳進門,他後腳就到了。

大吃一驚,迅速鎮定,詢問蔣弘,盤問小廝,最後段至誠的意見和蕭遲裴月明一樣,先使人去魏州摸了底子,掌握一切確切證據再說。

“舅舅立即安排人了,明日一早就出發!”

蕭遲快宵禁才回到王府,一掃先前的鬱怒,神采飛揚,梳洗好立即揮退人,將商量結果一一告訴裴月明。

裴月明卷著錦被坐著,看他說得眉飛色舞,有些好笑:“行,舅舅經驗老道,探的消息肯定更全麵的。”

商議結果她聽過,是謀定而後動的,這樣很對,她很讚成。

唯一有一點提議的,“讓馮慎也去吧。”

“馮慎?”

“對,明兒一早讓他選幾個人,趕到伯府去。”

說到這裡,裴月明有些感慨,蕭遲這明顯是沒把他自己和伯府分開啊,在他眼裡,舅舅的人和他的人都是一樣的。

蕭遲真是一個待人很真的人,隻要他信了,擱進心裡了,他就是毫無保留的。

她輕輕一歎。

一腔赤誠,活得太真了,真得讓人感慨又惆悵。不是不好,隻是對於政治動物而言,卻是不及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