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2 / 2)

上輩子小時候的事,他早就不記得了,這輩子他從生下來就記事,從小到大,這樣抱過他的,隻有嬤嬤們。

賈府的主子,他的那些親人、親戚們,無論誰看到他和惜春,都會說一句“可憐見的”,捏著帕子抹幾滴眼淚,隻從來不抱他們。

寶玉十三歲了,都還在賈母、王夫人的懷裡撒嬌,他站在一旁看了,有時候會偷偷的撇嘴,以示不屑,到身邊無人時,卻又自嘲:你到底是不屑,還是羨慕?雲落啊雲落,你是不是忘了你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丟人不丟人?

末了卻又會自我開解:現代醫學表明,人的心理和生1理是息息相關的,連愛情這麼神秘神聖的東西,都源於多巴胺、腎上腺素這些東東的分泌,他的心理年齡會隨著生1理年齡變小,有什麼稀奇?

賈玩這會兒腦子懵的很,淩亂的閃過許多念頭,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林如海帶到自己的房間,收拾清爽,塞進了被子。

林如海合上布簾,道:“好好睡一覺,我在外麵坐著看會兒書,不打擾你。”

賈玩沒有吭氣,朝被子裡麵縮了縮。

驛站的青布帳子,自然不能和家裡比,拉上之後,像個盒子似得把人關在裡麵,光線又暗又氣悶,從外向內看不見,從內向外看不清。

賈玩側頭,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修長的人影,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背對著他坐著,看書。

林如海坐姿端正優雅,看著賞心悅目,但賈玩懷疑他的書是不是拿倒了,就算沒拿倒,他也一定一個字沒看進去——一頁書,就那麼百十個字,他坐到現在,一頁都沒翻……

作為一個習武之人,賈玩今天很不合格,腦子裡雜念很多,一直在想東想西,亂七八糟,完全停不下來,或者說不想停下來。

你真沒出息。

他自我厭棄了一回,躺在床上,將自己關在帳子圍起來的盒子裡,心緒漸漸寧靜下來。

他今天殺了人,而且不止殺了一個。

那鮮紅的或暗紅的,溫熱粘稠泛著腥味的液體,噴在他的身上臉上,糊住他的口鼻眼睛,讓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新鮮溫熱的血腥味,讓他無論看什麼,都是一片血光。

他將閃著寒光的槍尖,刺進和自己結構完全相同的軀體中,刺破他的皮膚,割斷他的血管,切開他的咽喉……當對方捂著脖子倒下時,他仿佛也感覺到了窒息般的痛苦。

他見過殺人,甚至協助過彆人殺人,但親手殺人,卻不一樣的。

他會臉色發白,他會心跳加速,他會手腳發軟,他會將自己泡在水裡搓下來一層皮,他會一遍遍回想對方臨死前的表情……這和他有沒有習過武無關,和他殺的人該不該死也無關。

沒出息,你以為你真是個九歲的孩子?

他又罵了一句,然後道:“師傅。”

“在呢,”林如海回頭,就看見帳子被掀開一條縫,賈玩從裡麵探出一個腦袋,雖然臉色依然蒼白,神色卻比先前清明許多,於是微微一笑,道:“怎麼?”

“我口渴。”而且沒有鞋。

林如海起身倒了一盞熱茶,遞給賈玩,又隨手挑起帳子,見賈玩臉上沒有抗拒之意,才將帳子重新掛了起來。

“師傅您彆擔心,”賈玩嚷著口渴,卻隻喝了一口就放在一邊,看著林如海,認真道:“我隻是有點不適應,很快就會好的,很快。”

再怎麼不適,他也不後悔殺人,隻恨自己臨陣軟弱。

如果他出手再果決一些,也許能少死幾個人,如果他不是第一次殺人之後,腦子一片空白,也不至於讓林如海為了保護他而受傷。

林如海坐在床沿,沒有說話。

賈玩道:“這個世界,並不是太平盛世,我既然學了武藝,總不能一輩子隻在自己院子裡耍耍,博丫頭們一笑……所以這一天,遲早要經曆的。

“就好像書生上考場,女人生孩子一樣,該來的總會來,邁過去,就沒什麼了。”

然後總有一天,便是站在屍山血海中,也能麵不改色。

“玩兒,”林如海聽著他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話,歎了口氣,輕輕撫摸他的發頂:“還記得自己幾歲嗎?”

“嗯?”賈玩想了想:“九歲?十歲?”

“我九歲的時候,還因為逃學去小溪裡摸田螺,被父親拿了板子打屁1股呢!”林如海低聲道:“早知你武藝這麼好,我不該帶你出來的。”

他寧願遇到強人時,他縮在自己懷裡瑟瑟發抖,也不願這樣一個孩子,拿著武器擋在他麵前,一邊哭一邊殺人,殺的血流成河。

“玩兒,若有下次,你就待在車上,彆出去了。師傅帶的人多,對那些人也早有防備,不會有事的……你還小,殺敵不是你該做的事。”

賈玩搖頭,道:“師傅,你知道我不會的。”

他又不是電視劇裡的男主女主,總要等對方將“小怪”們清空了,才出來大殺四方,力挽狂瀾。

那些是人,不是道具,是替他牽過馬,幫他套過車,給他盛過飯,和他說過話的,活生生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