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1 / 2)

第五十二章

上書房開課的時間,比侍衛所上午第一班輪值還早,不過侍衛輪值時間不定,往往要早去半個時辰候著,這樣一來,兩者進宮的時間便差不多了。

今兒是賈玩去上書房讀書的第一天,在宮門口一下車,就遇到一群損友,戲謔道:“喲,逸之做了讀書人果然不一樣了,今兒竟然改坐車了。”

說話的正是定遠侯次子常文濤。

賈玩坐車自然不是因為念書,而是為了爭分奪秒的打瞌睡,也不理會他們的幸災樂禍,笑道:“那是自然,讀書人不坐車,難道還像以前一樣騎馬嗎?”

上前同他們會合,一道朝宮內走去,

常文濤大笑道:“你以前也沒騎馬吧?你那叫牽馬。”

又有人笑道:“我說你也彆坐車了,改騎驢得了,騎驢多有讀書人的範兒?”

幾人轟然大笑,笑聲未歇,就聽到一聲冷哼,和一句憤怒不屑的:“有辱斯文!”

走在幾人旁邊的是幾個寬袍大袖的儒衫少年,也不知道說話的是哪一個。

宮中侍衛和上書房讀書的少年們,偶爾也會在出入宮門時遇見,甚至同行一段路,隻是這些少年一個個心高氣傲,隻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皇上親設上書房,名儒大家為師,皇子宗室為友,何等尊榮,怎會將這些宮中執役的粗野“下人”放在眼裡?

卻不知若論眼高於頂,這些被他們不放在眼裡的侍衛們,比他們尤有過之。

宮中侍衛個個出身尊貴,身手不凡,年紀輕輕便已是官身,如今隨侍皇上左右,外放出去便是一方大員,在他們麵前,幾個前程未卜的讀書郎算什麼?

兩廂看不順眼之下,交流自然就少了,路上遇見也隻當對方是隱形人,一直以來也算相安無事,隻是這會兒讀書人聽見他們羞辱讀書人,終於忍不住開口斥責。

常文濤在侍衛中也是刺頭兒,脾氣比周凱還要大,聞言哪裡忍得住,一挑眉就要上前,卻被同僚拉住,勸道:“得了,動嘴皮子你說不過他們,動手就他們那小身板也受不住……一拳下去,你就該同逸之一樣,去上書房和他們作伴了!”

儒生嗤笑一聲:“上書房是什麼地方,也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他們自家說笑,卻被人連連羞辱,常文濤大怒,擼了袖子就要揍人,賈玩一把將他拖回來,道:“鬨什麼呢,你一個四品武官,和一群書生計較什麼?也不怕惹人笑話。”

常文濤掙脫不過,隻得收了手,嘲諷道:“也是,我和這些一沒爵位、二沒功名的人計較什麼?若真動手打了他們,豈不是跌了爺的份兒?

“趁爺還沒改變主意,趕緊閉嘴吧,什麼時候能和爺同朝為官了,再來同爺說話不遲。”

幾句話,說的那群儒生都變了色。

他們十來歲進宮讀書,至今已有八年,年紀大些的已經年過二十……上書房可不是他們養老的地方,提起前程,都是忐忑的。

最好的出路當然是科舉,文官不走科舉正途,前程再怎麼樣都是有限的。

參加科舉,誠然他們起點比旁人高出許多,有名師教導,結識了諸多貴人,但誰敢說自己就一定能金榜題名?

有名師教導沒錯,可名師主要教導的是皇子,豈會教他們應試之道?在這方麵,他們未必比外麵的學子強,且即便比他們強,在考場之上,除了才學外,還有考題方向、考官喜好等等因素,稍一耽誤就是三年,然後三年又三年……曆史上才華橫溢,卻一輩子苦求功名不得的人還少了嗎?

若是科舉失利,運氣好的,也隻能攀附皇子做個幕僚,運氣不好的,日後還不知道淪落到哪裡去呢!

隻是即使心中惶然,也不能在這群粗人麵前露怯,一儒生冷哼一聲,朗聲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幾名侍衛對望一眼,聳聳肩,不再理會他們,自顧自的說笑前行:反正說也說不過,打又沒意思,還是見好就收的好。

到了路口,賈玩叮囑道:“一時見了劉總管,千萬記得替我同他說一聲,讓他得空在皇上麵前替我和周凱說幾句好話,好讓皇上早點放我們出苦海……回頭我請他吃酒。”

幾人笑著應了,又有人道:“你隻請他喝酒,又不請我們喝,憑什麼幫你傳話?”

賈玩笑罵道:“我幾曾少過你酒喝?回頭到我家來,看醉不死你!”

笑著同他們分道而行。

那幾個儒生便在不遠處,賈玩轉向他們,笑道:“日後大家就是同窗了,還請多多關照才好。”

幾人不可思議的看著他,表情跟吃了蒼蠅似的,半晌才有人涼涼道:“將軍大人不是不屑同我們這群白身為伍嗎?”

賈玩訝然道:“我何曾說過這話?”

幾個儒生麵露不屑,顯然對賈玩的“前倨後恭”很不感冒,賈玩搖頭笑道:“我都能放下身段來同諸位搭話,諸位反倒放不下身段來搭理我?罷了罷了,我就不在這裡討人嫌了……諸位先請。”

他這樣說,那幾個儒生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加上賈玩的外形很難讓人生出惡感,遲疑道:“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那就,一起走吧!”

賈玩抱拳笑道:“在下賈玩,賈逸之。”

“原來你就是太和殿上大敗匈奴的賈逸之?”

“聽說你師承揚州林如海林大人?林大人當年少年探花,羨煞人也……”

年輕人有了話題就能很快熱絡起來,賈玩一一笑應著,他從來不討厭驕傲的人。

誰還沒有個中二的時候?

哪個中二少年不是不可一世,不是自以為骨骼清奇、非同凡響,必一鳴驚人、俯視群雄?

和這些單純耿直的讀書人一起,比和侍衛所那些年紀輕輕的老油條們玩耍有趣的多。

“阿玩!阿玩……逸之!”周凱小跑著從後麵追來,一把摟住他的肩膀,抱怨道:“昨兒晚上你到哪兒去了,我一轉頭你就不見了,叫我好找……我一個人看燈,好沒意思。”

賈玩道:“我不也一樣?”

見幾個儒生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抬手將他推到一旁,道:“站直了,一點樣子都沒有,回頭先生看見,該打你手板了!”

“錯!”周凱是屬驢的,越不讓做的越來勁,又纏上來,嬉皮笑臉道:“不是我,是我們!你以為我挨打能少的了你?咱們兩個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誰。”

賈玩再推道:“所以你給我站直了!”

“哎喲!哎喲!昨天晚上找你找了半夜,我到現在都腿軟,你讓我靠一下,就靠一下能怎麼樣……”周凱裝模作樣朝他身上倒:“你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有多怕念書,我有這樣的下場都是你害的……”

關於誰害誰的問題,昨天兩個人已經討論過了,賈玩懶得再和他耍嘴皮子,見他簡直跟自個兒前世養的二哈一個德行,無奈道:“好了好了,彆鬨……”

話剛說完,就感覺周凱哆嗦了下,觸電似的站直了身子,賈玩隻當他被這兩個字惡心到了,正要笑話幾句,卻見周凱神色明顯不對,一轉頭,就看見坐在不遠處小轎內的趙軼。

於是拱手行禮,道:“皇長子殿下。”

幾名儒生也紛紛見禮。

趙軼微微點頭,一語不發的示意起轎,越過他們朝勤政殿去了。

周凱尤有餘悸的搓了搓胳膊,道:“阿玩你怎麼惹他了,每次看我們的眼神,都像要殺人似的!”

賈玩道:“我覺得還好啊……是你惹他了吧?”

周凱撓頭,苦思冥想:“有嗎?我每次看見他就繞道走,哪裡惹的著他?我覺得還是你,就你剛剛說‘彆鬨’的那會,他的眼神能凍死人我跟你說……”

賈玩懶得理他,甩開他朝上書房走,他以前跟著乾帝來過幾次,倒不至於迷路。

……

做侍衛的那會兒,每天就兩個時辰,做六天還歇六天,現在做學生,每天四個時辰,做九天才能歇一天……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讓已經有一份輕鬆高薪工作的人重回高三苦讀是什麼滋味?

“唉!生不如死啊!”

熬到下午,周凱已經苦不堪言,賈玩則撐著頭打瞌睡。

沒法子,這幾天消耗實在太大,昨兒晚上又看燈看到半晚上才睡,最要命的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不知道哪個好心人給他開小灶,讓小太監多送了碗十全大補湯給他……這玩意兒吃了是能助長他的先天之氣,但問題是,困啊!

眼皮都被粘住了。

雖然講課的先生很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他在打瞌睡,但明目張膽趴下肯定不行,所以賈玩睡得有點辛苦。

不僅姿勢辛苦,還有人搗亂。

“喂,阿玩!阿玩!想個法子啊……喂!”

前座周凱壓低了聲音叫,賈玩睡的昏天黑地。

“喂!喂!”

周凱見叫不動他,心一橫,趁先生不注意,背向後猛地一撞。

賈玩桌子一顫,胳膊一滑,頭猛地向下撞去,幸好他反應神經靈敏,睡夢中都沒罷工,才拯救了他可憐的額頭。

這次動靜有點大,賈玩一睜眼,就對上先生不悅的眼神,忙討好的笑笑,危襟正坐,等先生一轉頭,又開始繼續打瞌睡。

周凱拿背又是一拱。

賈玩睜眼看了他一眼,不理。

“喂!”

周凱再拱,賈玩索性連眼睛都不睜了。

周凱三拱,還是沒用。

頓時怒了,整個人向後狠狠一頂,誰知背還沒挨上賈玩的桌子,屁股下的凳子猛地一歪,倒了下去,周凱重心頓失,偏他又向後使著勁兒,頓時整兒人翻了下去,摔了個四腳朝天,看的周圍的學生先生們目瞪口呆。

周凱大怒:“你……”

“周凱!”

周凱才說了一個字,就聽見一聲咆哮,見上書房的大先生劉啟文氣的胡子發顫,忙拍拍屁股起身,撿起地上的半截凳子腿兒,道:“先生,不怪我,實在是上書房凳子的質量實在太差……”

他可不想被一狀告到乾帝那兒,該認慫的時候得認慫。

話還沒說完,就被狠狠打斷:“我看是周世子精神太好!你們兩個,去外麵站著去!”

周凱原要再分辯幾句,見始作俑者賈玩也跟著遭了殃,頓時又樂嗬起來:睡,我讓你睡覺不理爺,我讓你踹斷爺的凳子腿兒讓爺丟臉!該!

渾然忘了,他自個兒也被一同罰站。

賈玩起身道:“先生,學生和周世子是做侍衛的,罰站這種事,對我們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懲罰,可否容學生說幾句話?”

劉啟文對賈玩態度略好,安安靜靜睡覺的學生和上課不停搗亂的學生相比,老師當然更喜歡前者,道:“你說。”

賈玩苦笑一聲,誠懇道:“好叫先生知道,我們兩個是粗人,自幼習武,於讀書一途上就隻‘千字文’的水準,您給我們講周易,這不是為難我們,也為難自個兒嗎?我們想聽,也得聽得懂啊?”

劉啟文皺眉,不悅道:“你師承姑蘇林如海,他乃探花出身,文采斐然,教出的徒弟豈會連周易都不懂?休要再胡言亂語!”

賈玩歎道:“先生也知道學生師承,若非實在不開竅,家師怎麼會讓學生棄文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