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2 / 2)

趙軼恍若未聞,重又磕了個頭,道:“兒子拜彆。”

站起身來,就要轉身離開。

“趙軼!”乾帝氣的渾身發抖:“你這是要大逆不道,背族離宗!你,你……”

“父皇您怎麼說都好,”趙軼的聲音沙啞破敗,語氣卻平靜如水:“兒臣站起來不容易,很不容易,兒臣隻是想嘗嘗,活著的滋味。”

“你這是什麼意思?朕養你二十三年,你今天跟朕說,你不曾活過?”

“如果,”趙軼道:“如果你把……”

他閉了閉眼,道:“……叫做活著的話,父皇,我的確活著,活了二十年。”

趙軼笑笑,道:“父皇還記得那條船嗎?就是那條上麵除了被拐的孩子們,連廚娘都被抄家問斬的船……父皇你殺了那麼多人,有沒有問過一句,那條船是什麼樣子的?”

他不等乾帝開口,眯起眼,回憶道:“船上我住……姑且稱之為住吧,我住的地方,有皇上三張龍案這麼大,這麼高……”

趙軼在自己肩頭的位置比劃了一下,笑道:“幸好那個時候,兒子的腿被他們打斷了,彆說站,連爬都爬不動,所以也沒有天花板太矮站不起來的苦惱,而且船上的人也因為活動不便,隻下來打過我一次……

“船艙沒有門,沒有樓梯,隻頂上有個方形的出口,被木板封住。木板上麵壓著重重的木箱,要兩個大漢合力才能推動。

“出口很久才會打開一次,我不知道是幾天,因為沒有光,沒有聲音,我沒辦法計時。

“出口打開的時候,會有人從上麵扔下來幾個發黴的窩頭,硬的和石頭一樣,還會留下一罐連洗腳都嫌臟的水……

“我一開始完全吃不下去,後來卻變得舍不得吃,因為他們不知道多久才會再來。

“第一次的時候,我將水提前喝完,渴的受不了,就拖著腿爬到出口下麵,等啊等啊,等的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上麵終於傳來光亮……

“我張著嘴,啊啊的叫不出聲,他們卻聽出來了,哈哈大笑,將瓦罐裡的水從上麵向下倒,我就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張開嘴去接,他們不停的挪動方位,窩頭砸我的頭……”

“軼兒,”乾帝澀聲道:“這些已經都過去了,那些惡徒,父皇也已經將他們碎屍萬段……”

趙軼淡淡道:“父皇既然不喜歡聽我說這些,那我就不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軼不理,繼續道:“和我關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被他們慣了藥,昏迷了很多天。

“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他還有沒有呼吸,身上還是不是熱的……我自己舍不得喝的水,隔一陣子就給他喂一點,無論多餓,我都留下兩個窩頭,這樣等他醒了才有吃的,我怕他死了,世上就隻剩我一個人……”

“軼兒,”乾帝聲音沙啞:“你以前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些……”

趙軼淡淡道:“麵對一個,親眼看見自己斷了腿、傷了嗓子、滿身傷痕、骨瘦如柴夜夜噩夢的兒子,都無動於衷的父親,我還用得著說什麼?”

乾帝道:“朕何曾無動於衷?”

趙軼笑笑,道:“是,父皇雷霆大怒,借由此事,將鹽政、漕運一塊從皇爺爺手裡奪了回來,張氏也傾力配合,立下大功……”

“趙軼!”乾帝打斷他,卻許久沒有說話,末了才無力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朕不隻是一個父親,朕不得不為江山社稷考慮,而且張氏是皇後,無憑無據之下,便是朕也不能隨意處置她。”

趙軼淡淡一笑,道:“我知道父皇為難,知道父皇對張氏一族有過承諾,知道張氏在穩定朝局上功莫大焉,知道皇後是父皇的發妻,替父皇生兒育女,打理後宮……知道他們萬般皆好,除了容不下我。

“我還知道,父皇不僅不隻是一個父親,而且還不隻是我一個人的父親,在這個所謂的家裡,我才是多餘的一個。

“所以,我走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從此朝廷清靜,後宮清靜,父皇清靜,我也清靜,所有人皆大歡喜。”

“軼兒!”

趙軼道:“若父皇因為覺得虧待於我,而不肯答應的話,大可不必。父皇放我離開,才是對我最大的仁慈。

“父皇知道我為什麼提起船上的事嗎?是為了訴苦?不,父皇你錯了,兒子是想說,比起在仇人腳下苟延殘喘的這八年,在船上的那段日子,對我而言如同天堂一般。

“太醫讓兒子入睡時,切莫將手放在胸口,以免噩夢纏身,可這八年來,兒子每晚都要將雙手放在胸口入睡,隻希望能再做一次‘噩夢’,能再回到船上,在那裡,至少能安心的吃頓飯、喝口水、睡個覺……

“父皇,你知道嗎?我多希望當初沒有找人去求救,哪怕是在江南,做個被無數男人壓在身下羞辱的小倌,也比……”

“啪!”

一聲脆響。

賈玩眼皮跳了跳,知道某個口無遮攔的家夥挨了一巴掌。

“朕養你二十年,在所有兒子中,朕最心疼、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結果就換你這樣一句話?”

趙軼嘲諷道:“父皇養我,不是很合算嗎?這麼多年來,那些人每刺我一劍,傷我一刀,父皇就能從他們身上得到無數好處,父皇這些年,賣兒子不是賣的很開心嗎?父皇哪個兒子,能比我更值錢?”

“趙軼!”乾帝抬手欲打,最後卻無力放下,捂著頭歪倒在椅子上,不小心碰倒的花瓶滾落在地上,碎成幾塊。

門外的人聽到動靜,對望一眼,卻誰也不敢進去。

“軼兒,”乾帝的聲音虛弱無力:“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父皇有時間,可兒子又有幾條命可以陪父皇再等下去?”

“軼兒,這次刺殺,未必就是皇後所為,而且她如今傷了身子,以後病痛纏身,壽元大減,你也該消氣了……”

“哈,”趙軼失笑道:“父皇真會說笑,皇後在父皇殿外跪了三天,是她自己的懺悔?還是父皇的責罰?

“都不是。

“她是在用自己的身體做籌碼告禦狀,告我趙軼誣陷她的清白!

“我反而要因此原諒她?”

乾帝無言以對,趙軼淡笑一聲,道:“父皇不必如此為難,嫡妻處死妾室、發賣庶子這種事,在大乾不是正常的很嗎?再過分的都有,兒子這點小事算什麼?如今我肯退避三舍,父皇該高興才對。”

彎腰一禮,轉身就走。

“趙軼!”乾帝叫了一聲,見他不理,咬牙喝道:“攔住他!”

賈玩和周凱對望一眼,手中□□交叉,攔住殿門。

趙軼開門,見□□攔路,也不硬闖,轉頭看向乾帝,道:“父皇想留下兒臣,可曾想過要怎麼護住兒臣的小命?或者重新打瘸了,關到暗無天日的地方,好讓某些人安心,以便兒子繼續苟延殘喘?”

隻這幾句,已經讓門外的人聽得背上冒汗,恨不得挖個坑跳進去,假裝自己不存在。

乾帝閉了閉眼,無力揮手道:“去兩個人,送殿下回府。”

趙軼看著乾帝,忽然笑了起來,道:“不知道父皇可還記得,兒子以前的模樣?”

他原就生的俊美之極,數年來,從不曾展露過笑容,這突如其來的一笑,直如冰雪消融、百花齊放,比春日的眼光還要燦爛耀眼。

隻可惜太短暫。

賈玩可惜的看著恢複麵無表情,大步離開的趙軼的背影,站著沒動。

身後傳來劉公公的驚呼:“皇上,皇上你怎麼了?太醫,快叫太醫!”

“不要驚動太醫……”乾帝勉強開口,道:“下封口令。”

若讓人知道皇長子氣病乾帝還不顧而去,又是一樁大罪。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竹綠柳青29瓶;朗月傾輝10瓶;米爾伊9瓶;貳月er8瓶;xu5瓶;娃娃3瓶;我愛夜晚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