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常勝臉色沉了下來,他那倆兒子也覺得氣氛不大對,本來還惦記著上完墳回去把貢品折成一堆就能吃點好吃的呢,可一瞧他爹的臉色,哥倆也不敢說話,在後頭規規矩矩的跟著忙活。
駱峰都能看出來小叔家弄的貢品比他家的好,有種壓他們一頭的感覺。
二叔不應該不懂這些吧?
還是故意的?
上香、磕頭祭拜,燒了紙和元寶。
元寶和紙錢駱常慶也是單拿的,用編織袋提來的就是。
往回走的路上駱常勝也不說話。
四個人一起回了老宅。
廖春華瞧著氣氛不對,就道:“咋了?”
駱常勝表情梗了梗,看向駱常慶,直接道:“老二,你這是啥意思?”
駱常慶納悶:“咋啦?”
“還咋?你是不是故意的?往年咱哥倆都是弄差不多東西,你今年就是顯擺是吧?顯擺你掙著錢了!讓周圍那些去上墳的人咋看我?”
駱常慶仿佛才有點明白似的,不以為意的‘哦’了一聲,道:“我當啥事呢,這事有啥問題啊?”又道,“哥,你想多了。我就是今年日子好了讓爹跟著吃點好的,這有啥不對啊?還是你認為爹不應該吃點好的?”
駱常勝:“你……”
他哪敢說這句話啊?讓駱常慶噎了一句,氣勢就落下來了,道:“不是不能讓爹吃好的,可你總得說聲,咱倆咋著得弄一樣的吧?我是家裡老大,你冷不丁來上這麼一出讓我臉往哪擱?”
駱常慶挑了挑眉:“那你咋不早點回來商量商量呢?這時候知道是家裡老大了,老大這一冬給娘拉過幾斤炭?你可是礦場的,就算不給娘弄炭,你那票該有吧?你往家裡送過幾張票?儘到當老大的責任了嗎?”
駱常勝就沒想這個,他是礦上的,可礦上那炭他說了也不算,加上往年娘從來不用他的貼補。而且往年老二在家,有啥事都是他去辦,他已經習慣了撒手不管,習慣到完全不往這一茬上去想。
就好像,他娘冬天不燒炭似的。
駱常勝這才覺得腦袋上冒冷汗,他囁嚅著解釋:“今年這不是、這不是叫你嫂子弄的……”
“娘才是受害者。”駱常慶打斷他的話,譏諷地重複一句,“聽清楚了,家裡這位老娘才是受害者,彆把主次關係弄混了。”
駱常勝咬了咬牙,他是把這一茬忘了。
可他還是覺得責任不全在他身上,如果老娘變化沒那麼大,老二也跟往年似的好好的,他心思也就沒那麼亂,能想不到嗎?
這小半年他心都靜不下來,誰能顧得過來啊!
廖春華此時才覺得,往年一直在家裡付出的那個是小兒子,老大就是光長了張嘴,光會說好聽的。
她也糊塗,一百句好聽的也不如二斤炭實在。
今年也是忙得沒顧上梳理情緒,此時一聽,還真是…老大就是礦上的,他礦上最不缺的就是炭票,彆說給她買炭了,礦上發的這那的各種票都一張也不給她啊。
小兒子卻在外頭拿東西跟人家換,拿錢跟人家買,帶回來給她用。
她今年燒炭就沒跟往年似的摳摳搜搜不舍得燒,屋裡也比去年暖和。
除了炭,還有棉花……
小兒子是不如老大會說話,說話還愛噎人,可他暖和啊。
“我的兒啊——”老太太越想越難受,嗷兒的一嗓子上去抱著駱常慶大哭起來。
駱常慶嘴角一抽:……倒也不必!
明人不說暗話,他就是為了挑撥。
就是…勁兒使大了。
駱常勝在一旁慌了,趕緊認錯,各種賠不是。
哄了好久廖春華情緒才平複下來。
一家人坐下來說話,駱常慶給他哥遞了根煙,拿火柴拉了點著,吸了一口,才問道:“哥,我嫂子現在情況咋樣?”
駱常勝看了老娘一眼,廖春華還納悶,這咋又提那個死老婆啊?
她不樂意聽,起來去西間拿東西,準備做後晌飯。
“咳,你嫂子…嗨,就那樣了。她那張嘴你們也知道,這回吃了頓教訓就記住了。”駱常勝見老娘離開,他反倒鬆了口氣,就道。
駱常慶點點頭,問著劉美青的情況:“我大嫂定期去派出所報道是就近啊還是必須得去指定的地方啊?”
駱常勝臉色就挺不自在,這畢竟是他最不想聽人問起來的話題,說老二是故意揭短吧,可語氣卻又不像,聽著像是在關心他大嫂,就忍著不適簡短地道:“就近,就近。”
“哦,昨天見我大嫂在南坪公社上車,我喊了聲也沒理我,還以為是指定了那邊的派出所呢。”駱常慶彈了彈煙灰,表情也沒啥特彆的,就是閒聊天的架勢。
駱常勝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
駱峰哥倆神色都有些僵硬起來。
倒是廖春華去西間裡拿粉條,準備泡上晚上燉白菜吃,她弄的袋子窸窸窣窣的,也沒聽清駱常慶在外頭說的啥。
駱常勝飛快的看了駱常慶一眼,見他麵色並無異常,微微鬆了口氣。
老娘恨極了那邊,應該沒跟他提過自己親爹是南坪公社七嶺村的。
但駱常慶知道那個地方並不奇怪,他走街串巷賣吆喝,哪兒都去……
想到這裡,又是一身冷汗。
他走街串巷賣吆喝那豈不是哪兒都去?碰上點啥事的幾率是不是也高呢?
駱常慶卻轉移了話題,問起駱峰哥倆今年的考試成績。
就像是剛才那句閒聊真的隻是閒聊一樣,沒了彆的後續。
駱常勝卻一直到文霞過來都還沒咋完全回神。
“大哥!”文霞進來打招呼。
“嬸!”駱峰哥倆也趕緊喊人。
駱聽雨進來也喊人,喊完大爺喊哥。
駱常勝看著駱聽雨,有些驚訝道:“小九長了不少啊!”
駱峰也好久沒見叔叔家這個堂妹了,他眼裡的駱聽雨變化才大,道:“萍…九九都這麼高啦?小言都這麼大啦?”
文霞笑道:“你們見的少,所以看著變化大。”
兩邊寒暄了一番,文霞去幫婆婆做飯。
年三十這頓飯還是要在一起吃的。
兩家人坐下來,唯獨少了劉美青。
如果沒有駱常慶之前那些話,駱常勝心裡恐怕還會對老娘有點怨懟,現在卻啥也不敢提。還給廖春華敬酒,又鄭重的賠不是。
吃的差不多了,駱常慶就把院子的事說了,但是話沒說完就被駱常勝把話頭搶了過去。
“買老宅?這不是胡鬨嗎?你把老宅買過去,讓娘住哪裡?睡大街啊!我不同意!”
駱峰也在一旁問道:“叔,你們不去省城了啊?”
駱常慶笑道:“去,但這是兩碼事。”他看向駱常勝道,“大哥,我話沒說完呢你著啥急啊?我怎麼會讓娘睡大街呢?我買她那套大宅子,她買我那套小院子,手裡還能餘下倆錢花,這是好事兒啊!”
說完又看向廖春華,道:“娘,你看咋樣?我就說不行,就怕有些旁的牽扯。算了,我還是問問村裡看誰家大院子有願意賣或者願意換的,我能落個清淨……”
廖春華已經打定主意了,她瞪向駱常勝,道:“我還沒說話呢,我還活著呢,我用你給我做主啊?”
駱常勝聽懵了,他愣愣的看著駱常慶,不解的問:“好麼央兒的你乾嘛要買大宅子啊?你們那院子住不開嗎?”
“眼下孩子小能住開,等倆孩子大了呢?”駱常慶沒提蓋樓的事,隻道,“想趁著手上寬裕換套大點的,一次到位就行了。”
廖春華道:“家裡有現成的,你買人家的還不如從我手裡買。我一個老娘娘住這麼大院子乾啥啊?你那院子大小我住著正好。”
駱常勝現在的確做不了他娘的主,他娘現在也不聽他的,但凡往前倒一年,這事絕對成不了。
他不能讓老宅歸了駱常慶,歸了駱常慶算啥啊?
駱常勝搓了把臉,半低著頭沉默不語片刻,猛地抬起頭,看著駱常慶,道:“你到底想乾啥?”
駱常慶正去夾花生米,聞言愣了下,道:“剛才不是說清楚了,我想買套大點的院子啊。”
“你想乾啥?”廖春華不樂意了,她瞪著老大,“你到底想問啥?這院子我還做不了主嗎?我想賣就賣,不想賣就不賣,你跟老二瞪啥眼?”
“娘,這事不能這麼辦,老宅能賣嗎?這不是、這不是賣祖產嗎?咱家還沒到賣祖產的地步吧?”駱常勝絞儘腦汁的想著各種阻止理由,道,“人家會笑話咱。”
“這又不是賣給彆人,賣給自己兒子咋了?”
駱常勝也生氣了,他怒道:“那將來養老呢?”
話說一半,他覺得老娘應該能懂。
長子養老,打幡摔瓦繼承家業。
他想繼承的是老宅,老宅麵積大啊,好好規劃規劃還能勻出一個單獨的小院,到時候給他小兒子。
老大接他的班,住單位房,他跟劉美青回來也有地方住,小兒子結婚的房子也有了。
至於那邊,現在還不確定啥情況,那邊該爭的爭,這邊更得爭,要不然他努力這麼年是忙活啥啊?
駱常慶怎能不知道駱常勝的打算?心裡冷笑,嘴上不解的問:“大哥,這跟養老有啥關係啊?”
廖春華確實懂,她嘴角一耷拉,道:“咋著?你那意思是我賣了老宅,以後你就不給我養老了是吧?你這個小畜生……”
她站起來就去摸笤帚疙瘩,嘴裡罵著:“我養你這麼大不如一棟宅子啊!”
駱峰趕緊去拉著,鬨哄了一陣才安靜下來。
廖春華氣急敗壞地道:“這院子我還偏就賣了,你要是不樂意老二買,你掏出錢來我賣給你。”
駱常勝哪有買院子的錢啊?
他就算有這個錢也不會掏,這本來就是他作為廖春華的長子該繼承的。
但現在他老娘非要賣宅子,他還真攔不住,說到哪裡他都攔不住。
看來劉美青說得對,是得多條路,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倆孩子考慮。
那頭他親爹就他這一個兒子,不用他去爭,家業就是他的。
不是,這咋好好的…要賣老宅呢?
駱常勝抓著頭發,如何也想不通咋會突然到了這種他完全無法掌控的地步了呢?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一家人開心不開心的,反正年三十也過完了,沒落下春節聯歡晚會,也沒擋住晚上包餃子和零點放鞭炮。
駱聽雨是熬不了那麼晚,她早早睡了。
駱常慶等放完鞭炮才回去。
駱常勝還想跟他娘再說說,可廖春華早睡了,哼哼打呼嚕。
窩著一肚子的鬱悶,躺到了倆兒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