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輾轉幾日便到了除夕,漢代的人們將這一日稱為“歲初”、“歲暮”。清晨時分,高陽裡的人們便紛紛打開了院門,開始灑掃庭院,炊煙冉冉升起,裡中雞鳴聲、犬吠聲遙遙傳來。
等荀忻穿戴好走到院子裡,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一塵不染,顯然是荀勉已經打掃過了。庭內的桂花樹上停了幾隻小小的麻雀,“啾啾”叫著,在地上與樹上蹦蹦躂躂,見他來了,地上的雀兒驚飛了,樹上的鳥兒有恃無恐,依舊嘰嘰喳喳。
荀勉從廚房裡出來,見他站在樹前,笑道:“郎君起得早。”
荀忻也對他笑笑,“阿勉也甚早。”
“郎君先洗漱,奴去找找仲夏時新製的桃符和椒酒。”說著走進堆放雜物的房間自去翻箱底了。
桃符?荀忻想起王安石的那首《元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猜想桃符是不是春聯的前身。
等荀忻洗漱完,荀勉已經蹲在院子裡,拿著軟布給手中的長方形桃木板擦灰,腳邊放著兩個陶壺。荀忻掀開蓋子聞了聞,酒香撲鼻還帶著一股花椒獨有的辛味。
荀勉道:“今日要到二龍先生家守歲,奴去歲所釀椒酒三鬥,正好作為節禮。”
荀忻點點頭,估量這一壺酒大概有三升,兩壺也就是六升,可見這時的一鬥就是現代的兩升,一升是現代的兩百毫升。
他放下酒壺蓋子,移步去看桃符,作為一個現代人,對這些他沒見過的古董總是抱著十分好奇的。
他拾起荀勉已經擦好了的一塊桃符,桃木板長六寸,方三寸,隻見上麵刻著形貌古怪的戰神,豎眉怒目,鼻孔上翻,獠牙外露。
荀忻加以總結,這是位醜且凶的門神。
大晚上能嚇哭小孩那種。
這就是所謂長相凶惡能辟邪吧。
荀忻把桃符放下,默默在心裡給可憐的兩位門神點了蠟。撐住,再熬幾百年就有人頂替你們了。
主仆二人吃過早飯,便帶著兩壺酒去荀彧家,還未走到他家門口便能看見一位身著絳色錦袍的郎君站在門外柳樹下。
其人正仰望著門前的禿樹,日光曈曈,陽光透過柳樹枝,細長的枝條在他臉上映出如蔓的墨影,正紅的服色和墨色發髻愈襯得他容色白皙,秀眉明月,容儀溫雅,望閥高華。
此人正是荀彧。
荀忻望著他的側臉,一瞬之間能心領神會古人為什麼喜歡寫詩讚歎美人,他此時腦海裡便全是什麼“皎皎明月光,灼灼朝日暉”之類的詩句,隻恨自己不通詩也不會畫。
果然做演員很容易變成顏控,某娛樂圈底層人員默默吐槽自己。
以兄長的美貌和氣質,就算不會演戲,做個古裝coser也能吸粉無數,讓他一擲千金。
止住自己的腦洞,荀忻走到荀彧身邊,拱手俯身行揖禮,“兄長。”
荀彧笑了笑,“忻弟。”
“兄長為何立於門外?”
“正要去找你,六叔父今日返家
,車馬已經到高陽裡外,我等子侄當去迎候。”他讓荀勉把酒壺交給家裡的仆人,“四兄還在家中,我在此侯他。”
他剛說完,便有一位青年男子走了出來,他穿著灰色大氅,麵容輪廓和荀彧有幾分相似,年歲略長,生得眉眼疏朗,挺直的鼻梁上綴了一顆淺痣,讓他添了幾分多情,便是唇上蓄了一撇小胡子,也無損風流之姿。
荀忻猜想這大概便是荀彧的四哥荀諶了,他身後還跟著一位美婦和兩名男童,大一點的孩子看上去有七八歲了,年幼的孩子還沒到荀忻大腿高。這三位應該是荀諶的妻兒。
荀忻和他們一一見禮,兩個孩子都長得玉雪可愛,小哥哥看起來成熟一點,小大人般行禮,喊“叔父”。四五歲的小弟則顛顛往他身上撲,伸著手管他要抱抱。
這麼可愛的小孩子誰忍心拒絕呢?荀忻抱著他哄了一會兒,便被嫂嫂接過去了。
一行人順著路往外走,荀諶一家因為有孩子在,拖家帶口的走得慢,荀忻和荀彧兩個單身狗走在前麵。
荀忻想了想,和他兄長提了一下打算外出遊學的事情。
那天荀勉啟發了他,既然待在家裡,麵對著身邊的熟人,時刻都有崩人設的危險,那他為什麼不換到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待呢?
荀彧聽他說完,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驚訝,轉而微笑道:“忻弟所言有理,你已是七尺丈夫,自當遠遊增長見識。隻是如今盜賊遍地,並非清平之世,你若獨自遠遊,大人憂心,我亦難安。”
他頓了一下,“彧不久後需往雒陽[1]一行,雒陽文風鼎盛,海內名士碩儒,彙聚於斯,更有太學諸生三萬,經師講學,五經刊碑。”
荀彧看向少年,“忻弟若欲遊學,何不從彧共往雒陽?”
“你我同行,也好相互照應。”
荀忻:“……”
他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荀忻安慰自己,雖然和荀彧在一起也很危險,但好歹沒有諸如上巳節、文會啊之類的,數把利劍懸在頭頂。
況且荀彧說的很符合邏輯,他沒有理由拒絕。
於是荀忻發揮演技,對自家兄長點了點頭,代入了自己逃出生天的喜悅,做出喜不自勝的模樣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我不敢請求罷了,這本來就是我的願望啊。
“嘖嘖。”荀忻在心裡嫌棄自己。害,其實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遼。
他們倆說話,步速稍微放緩了一點,荀諶也從後麵趕上
來了,“我看你們相談甚歡,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