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願(1 / 2)

突然被人拍肩, 僥幸從箭雨中逃生的士卒一驚,回頭轉身,“將軍?”

“中箭之人……是荀君?”和朱靈一同帶兵前來掩護的路招問道。

“回將軍, 方才箭雨, 荀君為流矢所傷。”士卒低下頭。

歎口氣, 路招拍拍他的肩膀,想起朱靈的那一番說法, 隻覺惋惜, 沒再多說什麼。

一旁的朱靈倒很驚訝, 挑眉,“是荀元衡?”

軍中同姓的將校文吏不少, 每人都有約定俗成的專屬稱呼。“荀君”一般指的是荀忻, “軍師”指荀攸。

士卒對朱靈將軍這一問感到莫名其妙, “正是。”

盾牌掩護之下, 眾人逃離弩箭的攻擊範圍, 各自回營地。

朱靈的親兵湊到將軍身邊, “將軍大喜。”

“他命當如此, 與我何乾?”朱靈冷笑一聲,毫不掩飾他的幸災樂禍。

“將軍, 不如趁此良機拔去眼中刺?”

“仆有鄉人在軍中為瘍醫,疏通一二,定能……”

趁他病,要他命?

親兵話還沒說完, 等來的是一句低斥, “自作聰明!”

“哼,豈不聞畫蛇添足?曹公何等英明,能為汝輩宵小所欺?”朱靈神色狠厲, “荀忻未必熬得過此遭,再者說,我與此人並無深仇大恨,不須多此一舉!”

拍馬屁拍到馬蹄上,親兵趕忙諾諾稱是,不敢再提。

隻聽他家將軍沉吟,“若真死於此時,平白使豎子得盛名。”

這樣想來朱靈還有些糾結,看不順眼的人死了他當然開心,但假如荀忻真這麼死了,好似還能得個英烈之名。

平時聽同僚吹捧荀忻就讓人厭煩,真死了那還得了……

營帳中。

背著藥囊的軍醫匆匆趕來,鑽進帳中,謔,十幾雙眼睛,一整帳的人。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軍醫愣是沒看出來受傷是誰,這些人雖然愁容滿麵,體魄個頂個的康健。

“明公?”軍醫不確定地望向坐在床沿的曹操。

曹操也發覺這麼多人堵在這裡不像話,“諸君且退,回營整軍戒備,勿使敵有機可乘。”

將軍們領命走了,營帳中頓時空曠下來,軍醫終於得以順利走到床邊,觀察傷者的傷口。

“飛虻箭?”傷者右肩上赫然立著一支短箭,比尋常的木羽箭更短,箭杆鐵製而纖細。

荀攸坐在床沿裡側,半扶半抱著荀忻側倚在床頭,聞言應道,“冀州所造弩箭。”

“能取否?”曹操眉頭緊鎖,問道。

軍醫用手丈量,露出的部分箭尾有近一尺長。

飛虻箭的形製本來也就一尺來長,可怖之處在於這一尺來長都屬於箭鏃。

照理來說弩機一發,中箭者必然被洞穿,也就傷重不治。

像眼前這種射入肩頭不深的情況,顯然是流矢。

即使是流矢,遇到飛虻箭情況也不容樂觀。

“明公稍候。”軍醫沒忙著應曹公,他取出藥囊裡的匕首,看架勢是想割開傷處的衣料。

“且慢。”曹操突然叫住他,隻聽錚的一聲,雪刃出鞘。

軍醫差點沒被嚇得滾下床去,兀自冷汗涔涔,摸不清是何情況,“明公……”這還沒開始治,不至於當場砍了他吧?

“此刀鋒利。”隻見曹操很誠懇地托刀在手,遞給他。

戰戰兢兢接過曹公的匕首,軍醫這時候才想起來去關注一眼傷者的臉。

受傷那位一聲不吭,臉色蒼白,額上鼻尖沁著汗珠,縱然如此也是令人見之難忘的美姿容。

這般年齡,這般樣貌,不用想就是那位荀君。

曹公如此看重……軍醫心裡繃緊了一根弦,拔箭這種事很大程度上聽天由命。

拔箭很成功,傷者當場去世,這種情況很常見,雖然痛惜卻也無法避免。

然而給上位者拔箭就不一樣了,傷者一旦出事,下一個出事的就是動手拔箭的他。

強自鎮定地用刀劃開衣料,傷者依然沉默,但疼痛引起的顫栗不是人主觀上所能控製的。軍醫的心也跟著顫,還回曹公的佩刀後,不由抬袖抹了把汗。

趁著血還未乾透,他趕緊揭除傷口處割開的衣料,仔細觀察創口。

然而拿不準箭鏃是否入骨,也不清楚箭鏃有毒無毒,他不敢貿然下手。

“明公……”軍醫不得不硬著頭皮向曹操解釋,他技藝不精,沒有取箭鏃的把握,希望您另請高明。

看曹操擰起眉頭,軍醫忙拜倒,“軍中有太醫令弟子李當之,醫術精妙,仆遠不能及。”

“如此?”曹操狐疑,喃喃道,“華元化弟子……”

他望一眼荀公達,見其點頭,“召李當之。”

剛下完令,那邊荀攸卻喚道,“元衡?”隻見方才還倚床坐著的荀元衡閉目倒在了荀攸懷裡。

“公達,元衡無事。”眼看荀攸心急,曹操歎口氣。

與其清醒地硬熬,昏過去反而減輕一些痛苦。

他像是安慰荀攸,又像是自我安慰,“孤早年身披大小箭瘡十餘處,尚且無事,元衡素來為福將,必能逢凶化吉。”

……

荀忻睜開眼,坐在他床邊的白衣青年取下銀針,對他靦腆地笑了笑,“在下李當之,有幸得見荀君。”

右肩處熟悉的疼痛喚醒了荀忻的神誌,意識到眼前應該是另一位大夫,“有勞足下。”

手上摸索,抓住了被他倚靠著的那人的衣袖,“公達?”

“攸在此。”

隱約能聽到絲繩崩斷的細微聲響。

荀攸手上一沉,低頭來看,手裡被塞了一枚綴著紅繩的玉韘。是他家小叔父用不上,卻從不離身的那一枚玉扳指。

“元衡?”

隻聽荀元衡道,“取箭之前,足下容我耽誤片刻。”這話卻是對李當之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