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1 / 2)

神君去後,景千山看著手中那麵明鏡,仍舊驚疑不定。

鏡子此刻在他手中,更能覺察出不是凡物,鏡麵如水,不沾染一點灰塵,而鏡中則是影影綽綽,此時什麼也看不真切,就連自己的臉也沒有映照出來。

這是一麵單向鏡,傅停雪告訴他,可解陛下相思之苦。

景千山身為帝星人皇,一向對玄妙之事不甚感興趣。若是有所謂的仙師道人來給他信物,他自然是不相信的。然而,眼前之人確鑿無疑,就是那和人族皇室有長期交集的仙尊傅停雪。

一時心頭流轉過千百念頭。

仙尊會害他嗎——

不,景千山將那一枚鏡子往懷中攏了攏,還是決定相信這是仙人給予的饋贈。

他仔細地研究了一會那枚鏡子,暫時看不出什麼門道,於是將鏡子置於雕花的書桌上。隻要他批閱奏折的間隙抬起頭來,便能夠看見。

若是日日擺放著,鏡中總會出現些什麼吧。

而能夠解他相思之苦的除了那個乖巧柔弱的漂亮少年還有誰呢?

不得不說,他心中升起了隱秘卻確鑿的願望。

或許是他的愛人思念他心切,仙人才為自己送來了這樣一枚鏡子,想到沈念乖巧依賴的精致麵容,年輕的帝王竟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嘴角揚起,一副在甜蜜的愛河中浮沉的模樣。

屋外,隔著白色的帷帳,傅停雪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幕。

他本在景千山將山海鏡放在桌上時便打算離開。

隻是,看著人皇自以為與戀人心心相印,臉上展露出愛與被愛的滿足時,他還是稍稍停留了一會,仙尊的眼底像是有冰雪覆蓋,然而冰雪之上卻略略地映出了俗世的情與愛。

隨即,傅停雪閉了一下眼睛,背過身去,輕盈地踏上清霜劍,再不回頭。

情為何物?

後宮女子三千,等待著帝王偶然想起的尋訪,卻隻有宮燈偶爾搖晃。

皇宮的更漏還長,在寂寥的權力中心,青瓦覆著薄薄的白霜,沉寂無聲。

*

顧識殊手裡捏著一個法決把玩著,時不時把身邊的結界拉大,縮小。若是他將靈力注入此術法之中,身邊的景物就會如在眼前地展現在山海鏡的那側。

傅停雪踏著輕薄的夜色出發,在月未及中天時就回來了。

他踩著月色,眼中渡著一層月光的清輝。

卻在來到魔宮地界的第一眼就映照出了顧識殊。

“事成了?”

顧識殊漫不經心地收束住法術,轉頭問他。

“嗯,”

仙尊頷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顧識殊。不是所有人半夜三更都會坐在魔宮的屋簷上百無聊賴,而魔尊很顯然就在這麼做。

他把想要詢問的口吻咽了回去,轉而繼續說正事。

“景千山收下了山海鏡,且打算將它時時置於桌前,若有影像,他能第一時間看到。”

顧識殊低低地嗤了一聲:

“但願我們這位勵精圖治的好皇帝莫要氣壞了身子,尚能辦得下政務。”

傅停雪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顧識殊卻恍然想起般抬起半隻眸子看他。

他眼中笑意濃烈,猶如烈酒入喉:

“傅仙尊這幾日不若就留下吧,省的來回奔波,麻煩。”

他有沒有必須留下的緣由呢?傅停雪想,為了圓魔尊對沈念說的那個謊,為了後續繼續與人皇景千山聯絡,為了幫助顧識殊出謀劃策,繼續合作?

但這些都不必須,不要緊。

依他的修為,就算是遙遠如青城派到魔宮,也隻不過一炷香的時長。這些事情,就算不留下,也不難辦,不麻煩。

他正要拒絕,卻想起方才在冰冷輝煌的宮殿中最後看見的那個眼神。

人皇掌握整個人間,權勢之大,無所不有,卻對著一麵鏡子流露出最迫切的溫柔和期盼。

山海鏡是單麵鏡,這點傅停雪無所隱瞞。對方卻覺得,即便隻能夠在鏡子的一側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愛人,也是甘之如飴。

“……好。”

傅停雪輕輕地回應了這個邀請。

顧識殊本來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傅停雪能答應得這樣容易,有點驚訝地抬眼看仙尊的表情。

皎若雲間月的仙尊垂下眼睛,纖長的睫毛覆下的暗影遮蔽了眼中的情緒。

他不想說。

他也沒有再問。

明明氣氛如此曖昧,顧識殊卻忽然覺得一切都了無趣味。

那一日以後,傅停雪應該知道,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感情。斷交一事,也是他先提出。

而如今,兩人之間不可能存在任何情愫,對話卻不知不覺朝著曖昧不明發展。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魔尊麵無表情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用公事公辦的語氣把傅停雪的住處安置在自己的寢殿周邊——純粹是方便隱瞞和交流。他相信傅停雪能夠不讓沈念意識到他的存在,仙尊的實力至少如此。

而他沒有什麼個人物品,隻有清霜劍一柄而已。

顧識殊把一切吩咐好。

麵對他的態度轉變,傅停雪麵色未變,依舊看不出具體的思緒。

他收起劍,淡淡地一點頭,告彆離去。

*

顧識殊還留在屋頂沒有走,他仰頭望著天穹上遍布的星野,其中一顆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冥冥中屬於他,那是煞星,帶著淡淡的血紅色。

天道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而他卻不信天道。

所以在生命的前半段,他強行抑製住體內的魔氣,忍住蝕骨之痛,咽下內心暴漲的殺意。

顧識殊是天生魔體,但他一點也不願意讓自己被這無情無理的入魔宿命掌控。

他成功了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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