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烏綏舍不舍得,他都得笑著把東西送出去。
那些常見的待客套路也一樣要進行,畢竟顧識殊和傅停雪的身份特殊。
雖說現在不是能夠大張旗鼓的時期,但烏綏還是置辦了宴席,全了這一份禮數。
縱使烏綏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他也得擺出很樂意的樣子,邀請魔尊和仙尊在妖宮小住一晚。
好在顧識殊客套了幾句,便推辭了。
烏綏提前鬆了一口氣,他再次將試探的目光投向仙尊,心裡卻已經有答案。
傅停雪一如他所想,應允了魔尊的說辭。
觀察了這麼久,烏綏早就意識到仙尊和魔尊的意見從來沒有相左過。
就一般的決定來說,仙尊隻是微微頷首表示許可。
顧識殊不僅是魔域的魔尊,還是個精明的商人,並不容許所談條例對傅停雪有一點不利。和他談判,連烏綏心中都發虛。
至於重要的決定,顧識殊會一開始就把話語權交給傅停雪,等他先開口。
這件事細想起來極其危險。
不過人都有八卦的欲望,妖也一樣。
眼見顧識殊打算就此走人,還替仙尊順走了他的一大堆寶物靈器,烏綏一時沒有忍住,還是問了一句:
“恕我冒犯,但……魔尊和傅仙尊並非外界傳言那般疏離,不知二位是什麼關係?”
顧識殊沒有生氣,卻也沒有回答,而是抬眼看向了傅停雪,是詢問的目光;
傅停雪本來就垂著眸子,被這樣一看,眼中霜雪之色微溶,卻漫出一點茫然和無措。
他抿住嘴唇,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踟躕著。
他好像也在等顧識殊開口
烏綏不禁心想:這是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嗎?
倒……倒是有可能,畢竟兩界尊主有什麼秘而不宣的聯係,對於全天下而言,都算得上大事,若是謹慎些也是正常。
但這得是什麼關係,結合他們兩人在他麵前的表現——
妖皇驚得一下子屏住呼吸,瞳孔緊緊一縮,內心狂風驟雨。
他心中忽然閃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但愈想就愈是確鑿無疑,到頭來完全說服了自己。
他們竟是那種關係!
還是顧識殊先開口,似乎是看出了傅停雪的為難,他略有些安撫意味地對他笑笑,隨後對烏綏道:
“我和仙尊是舊友。”
“噢,”
烏綏恍恍惚惚地點頭,心裡仍舊對自己方才的發現震撼不已,並不相信他的話:
“好啊,魔尊和仙尊如此……情深意重,也是天下的福分。”
他裝作不動聲色,話語間卻不自覺暴露了自己的心緒。
妖皇用詞怎麼如此奇怪。
顧識殊把“情深意重”四個字放在嘴裡囫圇地咀嚼了一圈,還沒品出什麼不對,就看見傅停雪在聽到舊友二字時微微側頭對自己笑了一下。
他笑得好看。顧識殊便不再在意妖皇。
至少這半天下來,他確定了未來的妖皇是一個有手段也有野心的人,同時很有求生欲望,已經想明白和他們合作所帶來的好處遠遠超過為敵。這就夠了,他也沒興趣了解對方的更多心思。
畢竟他甚至連自己現在的心思都有些……看不太清。
*
顧識殊其實一直想不明白他現在對傅停雪究竟是什麼情緒。
他和他的緣分始於那場晉升大典。
彼時顧識殊尚且身份低微,但他前所未有地對自己堅定又自信。他有所有弟子中最好的天賦,能用出最漂亮的招式,會成為一個最優秀的修道者。
所以他值得最好的老師。
年輕而野心勃勃的弟子抬起眼睛望向所有人之中坐在最高處的尊者,他知道青城劍尊實力殊絕,是如今的仙門第一人。
而且……他看著那個如月如雪的仙人,目光灼熱,與他冰霜一樣的眼睛輕輕相觸。
他真好看。
收徒的過程不出他所料。
在他們眼神相觸的一瞬間,仙君避開了視線,而後卻宣布顧識殊將會是他收的第一個弟子。顧識殊就這樣順理成章地住進了小竹峰。
小竹峰雖然獨立,卻不孤僻。
這樣好的修煉位置,也就隻有他們師徒二人而已。
彼時簡直如夢一般,所有人都在祝福,頂多有兩句對顧識殊的嫉妒,但他確實有這個能力。
各位長老格外欣喜,覺得仙尊終於出世收徒,修仙界後續有人。
而傅停雪比他前半生見過最好的人還要好得多。
仙尊對他毫無保留,顧識殊是他的第一個弟子,所以他其實不是很明白怎麼和弟子相處,他們的日常也就變得不僅僅像是師徒。
當然,他會和每一個老師一樣,教他練劍,教他咒術,教他陣法。他們專門製作了許多傳音符,兩人都將這些符紙隨身藏好,因為隨時會取用。
顧識殊是一個有天賦的學生,他的學習效率極快。所以他們有很多閒暇時間。
傅停雪不知道這些時間能用來做什麼,顧識殊覺得可惜,清冷如冰雪的仙人從來都沒有過強烈的感情,也沒有培養出對世界萬物的喜歡。
沒關係,顧識殊想,我可以教他。
這時候他已經有一些喜歡傅停雪了。
他教他怎麼去看小竹峰的草木枯榮,仙人說是乾坤定數,顧識殊就笑著同他講“猶憐草木青”;他教他怎麼坦率地表露自己的情緒,後來變成從教他怎麼認識自己的情緒開始;他用小竹峰的梨花釀酒,釀了整整十年,然後取出酒釀,邀請傅停雪一起品酒。
仙人不喝酒。
他此前沒有喝過酒。
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拿起酒杯,不想要拂了顧識殊準備多年的好意。
傅停雪這輩子第一次喝酒,酒液略略觸及舌尖,覺得辛辣之意漫上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