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溫清楚這個時候會來。
聖子的遭遇是導火線,光明教廷如今的種種秘辛被掛在嘴邊津津樂道,而對方正是那個放出了流言蜚語的人。安其羅親王有時看上去像是一個精神過度亢奮的瘋子,但背後的力量卻不容小覷。
他是現任國王的親兄弟,但人人都認為,他才是真正能夠決議王國大事的人。
老國王還在的時候,就對他多加溺愛,但不知為何,最後卻沒把王位傳給這給被寄予厚望的孩子,甚至下令臨死前都不願意見到他。而安其羅也表現的冷血極了。
當他的父親在病床上生命垂危,親吻光明神的十字架時,他在花街的房間召來一大群遊鶯,左擁右抱之中享受著歡愉。
老國王死前喃喃自語:神啊,饒恕這孩子吧。
這話要是讓安其羅聽到,大概會嗤之以鼻。無論如何,年輕的他終究還是棋差一招,若是他沒有露出破綻,讓父親發現自己將靈魂出賣給魔鬼,或許他的兄弟早就悲慘地死去,而現在坐擁冠冕的人是他。
或者……若是他對老國王下毒更早些。
但現在也沒什麼差異。他的兄弟當然鬥不過他,權力已經完全被架空。老人臨死前沒有說出口的真相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出生高貴,理應權傾天下。
直到他試著向光明教廷出手,卻碰著一個硬釘子。
他精心挑選的傀儡如此完美,卻在最終的競選中被一個岌岌無名、出生卑賤的人擊敗。
他還記得當時埃德溫是如何證明那位競選者和親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又暗中參與過哪些不可告人的醃臢秘事。而對方在埃德溫縝密的邏輯下無處遁身,結結巴巴,倉皇失措地向他投來求救的目光。
在收到視線的那一刻,安其羅就知道自己輸給他了。
但沒關係,他不會輸第二次。
和他簽訂契約的魔王是七柱魔神中的薩塔,安其羅很清楚對方隻不過對承諾的獻祭和靈魂感興趣,對他這個卑微的凡人嗤之以鼻。
不過,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運轉的嗎?出於種族和血統,秩序早就被按照順序寫明,凡人無法和魔鬼戰鬥,而卑賤的出身永遠比不上高貴的血統。
薩塔幫助他找到了埃德溫最大的弱點,而這個弱點致命到讓安其羅感到烈火灼燒般激烈的狂喜。
“我們必須儘快確認,”
他並不掩飾自己的惡意,對方也早就心知肚明。
主教輕輕摩梭了一下他手中的紅寶石權杖,隨後抬起眼睛,並不計較方才被打斷的事情:
“親王殿下,”
他安靜地開口,
“教廷的事情,恐怕還不必要您來關心。魔鬼侵蝕了那些散播流言之人的心智,我將會為他們祈求神的原諒,但我並無愧怍於心,除了光明神,也無需向任何人證明什麼。”
“您這樣說就不對了……”
安其羅臉上的笑容更甚,“教會的聲名關係到信徒的多少,作為神的仆人,主教大人,您隻需要犧牲自己的一點兒時間,就能證明這場鬨劇的虛偽。我雖然代表王國,但也十分願意為光明神獻出一切,您又為什麼不情不願呢?”
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氛圍蔓延開來。教皇坐在金色的王座上,這位老人睜開眼睛,仔細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若是他再年輕些,或許能更有發言的欲望。
但他太過於蒼老,早在某個早晨看向鏡子時忽然像失去胃口那樣失去了野心。
“嗯……”
他緩緩說道:“埃德溫,我親愛的孩子,我當然相信你的虔誠。但安其羅親王的話也不無道理。親王,莫非你有方法或者證人當場來證明流言的真偽?”
發生到這一步,暫時也在埃德溫的預料之內,他微微低下頸子,表示對教皇話語的接納。
親王臉上的笑容稍微僵了一下。
“原本有個證人……”
但是他昨天死了。埃德溫在腦中無聲地補完了這句話,邊聽安其羅向教皇解釋情況,末了,還不忘虛情假意地感歎一句:
“願神赦免他的罪惡,他一定是為自己的謊言感到愧疚。”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沒有人用把刀紮進胸膛的方法自殺。當然,安其羅或許也沒有機會知道具體的死因,轄區主教的口風很嚴,又明顯是出於埃德溫授意,暫時動不了他。
“當然,我請求先對埃德溫主教進行基本的檢查。”
安其羅重新穩定住了笑容,這笑容張揚到令人不舒服的程度。
惡魔的身體上有相應的特征,血是黑色的。
主教沉默了一下,用探尋的目光看向教皇。教皇盯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他聽從對方的要求。但這位老人也強調了一遍:
“每一個進入教廷的神職人員都經受過嚴密的檢查,親王冕下,這隻是按例行事。”
雖然,對埃德溫進行任何身體特征的檢查簡直是白費功夫。
不論怎麼看,這個人隻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人類罷了。
這一步並不能取得什麼效果,安其羅明知道沒有這樣簡單,但心裡還是有點遺憾。明明那個灰色頭發畏畏縮縮的男人告訴過他,當時的儀式不夠成功,應該還有一部分的特征殘留。
埃德溫這個人深不可測,一定早就洗去了證據。
不過,他本來也沒想一次性拿下順利。他更喜歡一點一點將獵物逼到絕境,而此時,陷阱還沒有完全布置好呢。現在,最基本的檢查就差一種了。
埃德溫向教皇要了一把匕首。
教皇的匕首,金玉璀璨之中,銀光爍爍。主教僅僅隻是輕輕貼在手臂上蒼白的皮膚,鮮紅的血液就爭先恐後地從創口中湧出。那是屬於人類的鮮豔的顏色。
屋室之內,彌漫開淡淡的血腥味。
這個房間大概也是很多年來第一次見血。
教皇讚許地輕輕點頭,示意這樣就可以了。但當他看向親王的表情時,卻悚然一驚。
明明埃德溫已經詮釋了自己的清白,就算安其羅還有什麼後續的安排,在這一次嘗試中,他也稱得上一無所獲。那個權傾王國的安其羅親王卻露出了傲慢而勢在必得的表情。
他臉上的笑容比一開始還要熱烈得多,口中熱情地說:
“真是可怕的流言蜚語!主教,我完全相信您的無辜,特彆是您還慷慨地證明了這一切……當然,後續還有一些小小的實驗,但這無關緊要。祝賀您!”
還沒結束。在場的所有人腦海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了這四個字,包括站在暗處看完了一整場熱鬨的塔爾。
年輕的惡魔若有所思地盯著埃德溫手臂上已經止住血的傷口。
人類的傷口沒有那麼容易愈合,疤痕在蒼白的皮膚上猙獰地張開了嘴巴,而方才,有什麼人喂這張嘴巴吃下了一樣東西。
在埃德溫劃開手臂的那一刹那,主教低下眼睛去看傷口,而安其羅親王悄無聲息的張開了緊緊攥住的手掌。就算是努力去看也看不見,這時高階惡魔變出來的戲法。很顯然,親王的惡魔借著埃德溫開放的創口投進了一枚帶著魔氣的種子。
就算彆人都不知道,塔克修斯隻需要感應一下,就知道那東西的作用。
無論埃德溫為他的血脈做過多少偽裝,他也不得不承認,血統是寫進他靈魂的無法更改的事實。就算魅魔的血統已經稀薄到無法察覺,它也一直會在。
而這枚種子,能夠催生魔族的血脈逐漸擴張,占據上風。魔鬼時常借助這種戲法來改造混血的魔獸,使它們身上的魔氣更強大些,卻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一個人類身上。
種子已經種下,
有朝一日,將會生根發芽。
*
另一邊,諾亞終於找到了迷路的阿德萊德。
這事確實很不容易,教廷占地麵積很大,而阿德萊德精確地徘徊在距離聖子的住所最遠的那一頭。諾亞作為聖子,本不該拋頭露麵,一路上儘量往人少的方向去,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幾個教職人員。
雖然他們都在些微驚訝下十分親切地詢問:
“聖子大人要去哪裡?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但這樣的問題他不能回答,隻能隨口胡謅了幾個理由糊弄過去。諾亞隻覺得這些人讓人煩躁,對阿德萊德也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怒意。他隻能加快腳步,祈禱阿德萊德所在的地方最好不要有彆人。
很不巧,當諾亞看見阿德萊德時,這隻龍正在找路人問路。
徘徊了這麼久,阿德萊德就算是傻子,也該知道自己的方向出了什麼問題。他此時非常想要像往常一樣張開翅膀飛上天穹,借助向下的俯視角認路,但這不太行。
那大概……隻能問問彆人了吧。
被問路的是一個年長的老神官。他摸了摸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張口就問聖子大人住所所在的古怪的黑衣男人,心裡有點拿不定主意。
雖然對方一再強調“我一定不會過去的”,
總覺得他不像是一般人……
阿德萊德則是越來越著急,在外人看來,黑衣男子的氣息逐漸陰鬱,似乎有什麼可怕的力量在他身上聚集。老神官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在這種氛圍下,他當然不可能給阿德萊德指正確的路,隻不過隨意指了一個同樣大相徑庭的方向,隨後便匆匆忙忙地離開,打算把目擊到可疑人物的消息報告給聖殿騎士。
在一旁的陰影裡,諾亞目睹了這一切,簡直急得要命,卻不好出麵領走阿德萊德。眼看這隻龍身上的陰暗之氣一散而空,高高興興地對著老教士道謝,隨後歡天喜地地朝著另一個錯誤的方向走去,他這才終於急匆匆地從無人的轉角拐出。
“阿德萊德,”諾亞小聲地說,“我在這裡。”
“諾亞!”
黑龍的聲音未免太大了點,諾亞急得想去捂他的嘴,內心已經煩躁得不行。阿德萊德這一出已經打亂了他的計劃,而且,還在教會裡留下了破綻。這對於他見下一個攻略對象造成了妨礙,還有可能再次觸發教廷的防備,給他自己留下汙點。
少年心亂如麻,臉上卻很快地穩定住了情緒,掛上了甜甜的笑容,
“我一直在找你,教廷這麼大,迷路也很正常。但我們最好小心點。”
一見到諾亞絕美的容顏上的笑臉,阿德萊德就完全愣住了,已經喪失了基本的思考能力。他毫不反抗地被少年拉進了一個拐角,才終於從喜歡的情緒中晃過神來。
“諾亞,你真好看。”
阿德萊德真心實意地誇讚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生物。”
那當然。係統的萬人迷光環就是這樣的存在。
然後,這隻黑龍才想起來他來這裡的目的,趕緊從各個角度看了看諾亞,詢問道:
“傷勢怎麼樣了?你還疼嗎?我給你帶了很多龍族的寶物,可能對你的傷有幫助。”、
阿德萊德開始從口袋裡往外掏東西,然後塞到諾亞手上。聖子殿下卻隱隱開始頭痛,這些東西給在他手上,他也不可能去用,他現在是教廷的聖子,就算彆人發現不了,光明神下一次來給他療傷時,總是會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