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青萍之末(2 / 2)

“我沒有保護他。”

事已至此,愛德華儘量友好地說,“你看,諾亞已經離開了,假如你真的代表光明神的旨意,就不必在這裡久留。就連我也不知道他去往何方。”

“我是來找你的。”

然而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人類如此說道,向前走近了一步,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彆擔心,他認為我現在應該狩獵更大一些的獵物,僅僅是這樣而已。”

*

塔爾在血族的王城棲息地散了會步。

這地方的保密性不如他的房子,不過已經相當不錯。在外部,這裡隻是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小巷口儘頭的一堵磚牆,而內部卻彆有洞天。愛德華按照自己的品味在王城布置了一個華麗到有點庸俗的庭院,甚至建了一座哥特式的城堡。

想要找到這裡絕非易事。

不過,諾亞的空間轉移道具就是最強有力的追蹤線索。就在少年進入城堡的那一刻,這裡的秘密就完全暴露在了埃德溫的眼中。

惡魔的眼眸剔透又漂亮,打量著身邊的薔薇叢,有些挑剔地移開了目光。他獨自一人在血族把守森嚴的居所毫無目的地走著,就算是經過金碧

輝煌鑲嵌著名貴珠寶的雕像,也絲毫沒有停住腳步。這讓他看上去不至於像是一個賊。

闖入者比賊更糟糕。

埃德溫僅僅解決掉了入口到深入那一段路的守衛,而塔爾到處亂晃,毫無掩飾之意,闖進了另外一邊守衛的目光之中。血族的侍衛立刻拉滿了弓弦,鋒利的箭尖對準入侵者,厲聲嗬斥他立刻停下,並且仔細地評估了入侵者的威脅程度。

惡魔看上去並不強大。

柔軟筆直的黑色頭發如鴉羽般溫順地覆蓋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眼睛看向守衛,那雙眼睛也並不像是高等惡魔那樣,裂開猙獰的豎瞳,而是明亮如紅瑪瑙般的鮮豔之色。

一個低階惡魔。

雖然他很可疑,但僅僅是低階惡魔,守衛的呼吸又鬆懈下來。他們嚴厲地盯著這個外來者,手中的弓箭仍是撐開的,厲聲逼問:“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

“我迷路了。”

惡魔慢慢地說,似乎並不在意對準他身體的箭尖。那些箭尖都由秘銀所製成,對任何生物都能造成一視同仁的傷害,何況它們還明晃晃地瞄準了他的心臟。

他這句話一聽就是謊言。沒有外界的人能碰巧迷路進防守森嚴的血族領地。守衛忽然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他們仔細聆聽正門方向的聲音,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卻嗅到了新鮮的血腥味。

他們臉色一變,就要前往另一側察看情況。

——在那之前,留下惡魔已經沒有意義。擅闖者格殺勿論,這是他們所接受的任務,因此,侍衛們最後眯起眼睛,死死地盯住惡魔的動作。獵物在死亡前總是會逃竄的,他們必須要預判方向,然後殺死闖入者。

塔爾勾起嘴角。

箭矢如雨,銀亮的箭頭重重地鑿進地麵,紛紛落在惡魔的身邊。

這並不是因為守衛們在最後的瞄準中走神射偏。塔爾抬起眼睛看向守衛所在的方向,此時,他們東倒西歪,全部癱在了地麵上,而就在他們背後,埃德溫朝他走過來。

“沒必要那麼著急,”

塔爾說,“你不出手的話也沒關係,時間沒過去多久,我還以為你還要在處理那邊的事。”

“我已經處理好了。”

埃德溫低聲說,他手中握著權杖,此時發散著血腥的光芒,似乎在昭示著這句話背後隱含的含義,然而他停在塔爾身邊時,又斂去了所有的鋒芒,惡魔身上的玫瑰味馥鬱地圍繞著他,主教的灰眼睛柔和下來,“我隻是想你了。”

“我也是……”

塔爾湊過去擁抱了他一下,低聲問他,

“沒有打死吧?雖然就算死了也沒什麼關係。”

埃德溫當然沒有殺掉愛德華。

他沒有殺掉對方的必要和理由,尤其是愛德華在短暫的驚愕和性命威脅下提出了許多可供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塔爾猜測要花費更多時間,但實際上愛德華聽到主教的要求以後,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就答應了。

“我隻是沒有想到您背後是……那位大人。”

血族的陛下那時候謹慎地選擇了稱呼,假如忽略掉他的一點兒狼狽,比如挨近喉嚨的刀尖,一向一絲不苟此時卻被弄亂的頭發,此情此景看上去還勉強算得上是一副外交畫麵。

塔爾聽著他的描述,眸子亮晶晶的,染上了笑意。

“走吧,”

他拉住埃德溫的手,“血族也已經做出了選擇,埃德溫,你手中的權力又增加了,那可是一個不容易掌控的種族,有點怪癖,而且審美不太好……”

最開始明明還是很正經的對話,後來就成了塔爾的經驗分享,內容涉及到他千年以前遇見過的一個非常麻煩的血族旅行者,他們曾經不得不相處了兩個日夜,惡魔惡作劇般在晚飯裡加了剁碎的大蒜,於是對方差點和他來了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

埃德溫忍不住勾起嘴角,他眼中那一小隅海霧溫柔而潮濕,

“不是。”

“不是什麼?”塔爾問,氣氛很好,而他們差不多要到家了。

“我手中的權力。”埃德溫回答,“不完全是這樣,愛德華的臣服不

僅僅是因為我的勝利,他是因為你。不是說要區分清楚,隻是……我的權力也屬於你,至少有一半完完全全與你共享,就當我是一個將一切獻給神明的信徒,我也心甘情願。我真想把所有東西都給你。”

塔爾轉動門把手,門輕飄飄地滑開,月光灑落在庭院中。

“想當我的主教嗎?”

因為這聽起來像是一個信徒的發言,塔爾早就注意到埃德溫在王城裡做的準備,他曾被流言裹挾,此時同樣是操控流言的嫻熟的野心家。當年他問過主教打不打算換個工作環境,主教的回答是他會做一個周全完備的計劃,關於他們未來。

埃德溫有點無奈又有點縱容地提醒,“最高的職位是教皇,也就是我現在的位置。除非……”

“除非黑暗教廷沒有比主教更高的冠冕。”

塔爾回答,反複咀嚼了一下這句話,還是忍不住笑了,“雖然黑暗教廷聽起來有點奇怪。”

“它有嗎?”

埃德溫反問。

“沒有,”神明微微側過頭看著身邊的人類,眼中毫無疑問是縱容,“我們這裡主教最大。”

*

這個還在雛形之中的黑暗教廷,所獨樹一幟的並不僅僅是職位的安排。

嚴格來說,埃德溫所打算建立的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教會。塔克修斯討厭信徒,寧可決定一個都不擁有,損失掉神明通過信仰提高能力的途徑。遠古時期有不同神明的祭祀,而如今,教廷隻代表著光明神教。

主教非常清楚,光明神教對於塔爾而言是一個徹頭徹尾扭曲的存在。

信仰在教廷的評判體係中是衡量一切的標準,信徒被要求向神獻上一切,哪怕隻是口頭上如此,一次次重複這樣的話語也會讓人潛移默化受到影響。人類要想得到力量,首先必須成為奴仆,而且被嚴格地限製行事。

這條道路是扭曲的。

埃德溫不得不走這條路,是因為唯獨隻有這樣一條路。他必須假裝謙卑,假裝信仰,假裝虔誠,這樣才能一步步接近權力中心,踩著白骨,在白骨上粉飾以鮮花。

並不隻有他踩在刀尖上行走,教廷裡的人並不完全虔誠,但他們不得不完成繁瑣的條例,不厭其煩地證明忠誠,以獲得力量;教廷外的人無法得到力量,無論是向什麼生物祈求都容易落入漩渦之中,最終隻能以人類之軀過完一生,想要加入教廷也未必容易。

主教清楚,假如他複刻一個一模一樣的教會,塔爾也不會拒絕。塔爾毋庸置疑就是那麼好。正因為如此,他試圖思考另外的道路。

如果一個教會並不要求展示信仰呢?

如果教廷不把神的回報和信徒的付出模糊化,而是清晰地算上一筆賬目呢?

就像是交易般,得到力量,同時交還回報,這筆回報比起光明神含糊的算法要顯得直觀,埃德溫計算過,按照他的方案,人們借用黑暗神的力量源頭,通過殺戮和練習使能力增長,並且明碼標價地交還租金。

當人數變多,信徒的體量變大,塔克修斯所能得到的力量將比光明神強大得多。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的是個天才。”

神明聽完了埃德溫的計劃,忍不住這樣感慨。

問題是埃德溫根本不是僅僅做出了一個構想,他完整地將教會的權力

機構和自上而下的管理方法設置得清晰,並且設計好了索求和支付的契約與保障,確立了人員的審核機製。

他還計算了短時間和長時間的發展預期,並且將若有若無的一點消息放出。消息在有限的領域內傳播,人們提起它時認真又肅穆,初步需要知道的人都已經得到了充分的思考空間。

主教不介意做的過火一點。就算拿他自己進行宣傳也無所謂。

他叛教是早晚的事。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甚至出現了一些出人意料的訪客。

*

“你確定嗎?”

一個意外的時間,一個意外的人,一個意外的請求。

埃德溫再次確認,麵前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卻仍舊顫抖著、堅定著點了點頭。於是主教伸手按住桌上的契約,

“那麼,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