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秦 第二個視頻(三) 大一統(1 / 2)

“陛,陛下……”

出乎意料,這一次出聲的並非法家高徒李斯,而是素來以圓滑而聞名的叔孫通博士。他手撐地麵,勉力開口,臉色卻一片蒼白。

公子扶蘇停止誦讀,不覺看向了叔孫博士。他心中所受的衝擊同樣極為劇烈,但畢竟是累代高門的教養,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樣的失態。眼見叔孫通搖搖欲墜,扶蘇心中詫異,卻又立即醒悟。

——顯然,在“親親而尊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學看來,這所謂的“寧有種乎”,真正比法家刻薄寡恩的申韓之術還要可怕;這前所未有的呼號已經超出於叔孫子的想象,以至於有些反應不能了。

看來,相比於“誅獨夫紂”、“民貴君輕”的真正大賢孟子而言,叔孫子還是差了一點火候。

這樣的張皇失措實在太過顯眼,就連祖龍都不覺瞥了他一眼:

“叔孫通?”

叔孫通戰栗著匍匐了下去,雖然心中如鼎如沸,但開口時竟然不知如何措辭,往日的辯才靈動,竟仿佛被拋之於九霄雲外了:

“陛,陛下……”

“叔孫博士倒似乎比朕更掛懷。”始皇帝淡淡道:“說來奇怪,朕這個皇帝天書之後,都尚且不至於失態到這個地步,怎麼叔孫博士這麼激奮呢?”

皇帝的表情輕描淡寫,但委實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前幾日他從天幕處兌來了這份關鍵的文件,翻閱之後真是大受刺激,幾乎在怒氣之下一腳踢翻香爐,施展破廟而伐神的老手段。

所幸泰山封禪以來遭遇過的重擊實在太多,祖龍痛定思痛心理素質驟增,居然頂住了這前所未有的驚雷;而今皇帝提起此事,心態已經大轉平和,儼然有了定見

眼見叔孫博士囁嚅不語,同樣大受震動的李斯不覺瞥了自己這位怨種同僚一眼——叔孫子之所以震動尤深,倒不僅僅是因為這陳勝的言辭刺激了儒家的底線,恐怕也隱約猜測到了皇帝的手段。

顯然,皇帝為千秋萬世計,是絕不能縱容這些黔首們因為鬱鬱不得誌而心生反義,最終雲集呼應,動搖大秦社稷。但要滿足這些黔首的需求,給予他們渴求的機遇,便非得切割已有的利益不可。

那麼,到底該切割誰的利益呢?

想起皇帝適才所說的“摧折百家傲骨”,李斯若有所思。

當然,李斯已經是束手待死,切割與否渾然與他不相乾;但叔孫博士卻是真正利益相關,不能不顧及自家那烏泱泱的儒生子弟,自是大為狼狽。

果然,在咬牙躊躇片刻之後,叔孫通匍匐求告:“陛下,陛下,這些得勢的黔首,未嘗不是一時僥幸,實在,實在不必如此掛心……”

天可憐見,被天音“寧有種乎”威懾之後,叔孫博士猶自心驚,好歹不敢說陳勝等是“叛逆”、“作亂”了。

始皇帝瞥了他一眼:

“你以為隻是僥幸?”

叔孫通戰栗不敢言。始皇帝則向長子招手:

“繼續念後一段。”

扶蘇俯首遵命,高聲朗誦。

【當然,僅僅歸之於曆史的必然,對秦末漢初的英雄豪傑來說,依舊是不大公平的。仿佛勝敗並不仰仗人力,而是依賴於天數。事實上,秦失其鹿後的爭奪儘管隻有短短數年,但委實是華夏群星閃耀之時,真正謀臣如雲,猛將似雨,沒有一方不是一等一的豪傑。

自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來,七年之間龍爭虎鬥,對戰雙方貢獻出了極為高光的表現。前期征戰之中,大秦軍隊發揮穩定,在胡亥趙高這堆頂級豬隊友的拉扯下依舊所向無敵,幾乎以泰山壓頂之勢壓製住了起義;直到年僅二十四歲的項羽力挽狂瀾,於巨鹿關前破釜沉舟,九戰九勝,以四萬楚兵橫掃四十萬秦軍主力,一舉而抵定乾坤。

如果僅僅列舉這巨大的數字差還不能說明這一戰的牛皮,我們可以再補充一點基本消息——項羽以四萬兵馬橫掃的四十萬人,隸屬於大秦最為精銳、強乾的主力,所謂鎮守邊陲直麵匈奴的長城兵團。那是秦軍最後也是最強的脊梁。

可以說,巨鹿一戰之後,秦朝空有關中千裡沃土,實則內外防禦被清理一空,“亡可翹足而待”矣。

與秦人最強的兵力正麵作戰,並以多勝少儘數殲滅,這是戰國以來六國精誠合縱,竭儘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換言之,如果以秦軍的兵力做個等量代換,那麼巨鹿之戰的激烈與強悍便幾乎超越戰國數百年的總和。

以此衡量,交戰雙方的戰力誇張到了什麼地步呢?可以說,如果將時間倒退回十五年以前,那麼無論是率領精銳兵團的王離、章邯,還是正麵擊潰秦軍主力的項羽,都可以在短時間一統天下,輕鬆打爆六國聯軍的總和。

隻能說,現實果然是不講究邏輯的。十五年以前,秦國奮六世之餘烈,籌謀出關時還要戰戰兢兢,小心預備;而十五年後,足以橫掃六國的軍隊卻一出就是兩支,戰績一個比一個更強悍。

真的,這種東西寫到裡,大概都會被讀者吐槽戰力崩壞,數值膨脹的吧?】

讀到此處,扶蘇的聲音不由越來越小,竟爾說不出話來。他抬眼望去,卻見殿中叔孫通、李斯等人,均是一臉呆若木雞、反應不能的表情。

在殿中的沒有一個是庸人,他們或許不知道這“項羽”是何許人也,但卻相當清楚王離、章邯的能耐,更清楚所謂“長城兵團”的底細!

——簡單來說,自始皇帝滅六國之後,府庫大大充盈,秦軍秣馬厲兵,戰力上升得極為驚人。昔日滅楚的主將王翦,奉命視察部屬之時便曾慨然感歎,說這樣的精銳,已然可以視往日的秦軍如無物了。

換言之,王離、章邯等率領的精銳兵團,決計有一擊掃滅六國的實力!

但這樣的精銳,這樣的精銳卻被姓項的小子一擊而潰,甚至連逃逸都做不到……

叔孫通與李斯臉色煞白,齊齊抽了口涼氣。

如果說先前天音所說的“六國亡秦”,還隻是虛無縹緲的預言,那麼眼下這殘酷到驚人的戰績,就再明確無誤的解釋了大秦的暴亡。

……有這樣的敵人隱伏於江湖中,天下簡直危在旦夕。

大概是心理鬥爭了許久,李斯咬牙出聲:“陛下……”

這樣的人物,得儘快翦除啊!

始皇帝隻是輕描淡寫的瞥了他一眼。

“朕已經派人責問吳中的太守,命他自殺,另擇良吏。“祖龍向長子解釋:“以眼下的局勢,暫且不能妄動。”

扶蘇微微愕然,隨即醒悟:項羽這樣的亡國餘孽能安然存身於吳中,勢力必然已經盤根錯節;如果倉促清剿,恐怕立刻就會激起民變,鬨出“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的風波。還不如選一個高明的長官徐徐圖之,暗自削弱這些遺民的鬥誌。

但皇帝的手腕如此靈動,實在大大出乎幾人的意料。祖龍似乎噓了一口氣,平靜開口:

“更何況,這項羽也並不是第一號的心腹大患……繼續讀下去。”

扶蘇張了張嘴,表情愈發驚悚了。

——連項羽都算不上頭號的心腹之患?

他硬著頭皮讀了下去:

【僅以功業論,項王的巨鹿之戰簡直是戰國以降曆次大戰中光輝的頂點,縱使廉頗、白起再世,大概也隻能瞠目其後,自愧弗如而已。

四萬勝四十萬,正麵擊潰秦軍最強的兵團——在戰國之時,這簡直是各國做夢不敢想象的戰績。相較於數十年各國混戰,巨鹿這一場算是真·高端局。

但這仍舊不是終止。當我們回望楚漢相爭的曆史,依然有更為輝煌的名字高踞於項王之上,縱使將星璀璨,依舊在這名字前黯然失色。

沒錯,我們說的是韓信,兵仙韓信。】

讀到此處,叔孫通很不體麵的低呼了一聲。

說實話,“兵仙”這樣的稱呼委實有些尷尬的土氣,但宮殿中人人靜默,沒有一個發聲表示異議。

畢竟,如果真有人能橫掃巔峰時的那個“項羽”,他就是自稱兵祖宗,想來也無人敢於議論。

隻是,在駭然震動之餘,眾人心中卻不覺轉起了同一個念頭:

……這戰力貶值,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當然,我這裡不打算吹韓信打的勝仗。甚至說句實話,相較於項王在巨鹿奇跡般的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韓信定三秦、平魏、破趙、滅代的諸多征戰固然精彩至極,卻也未必就超乎其上,可以蔑視項王什麼。真正令他為古今稱許,後世名將俯首拜為第一的,反而是一個相當不起眼的小技能——所謂韓信可以“驅市人而戰之”、“多多而益善”。

這個技能在後世倒不算稀奇。不少將領都有臨時武裝平民,緊急訓練後組織衝鋒的戰例,最多不過稱許一句帶兵能力超凡脫俗而已。但兵仙之所以為兵仙,靠的隻是帶兵能力麼?

或者說,我們不妨回到楚漢相爭的那幾年,縱觀天下諸侯,有幾人可以“驅市人而戰之”?

答案很簡單,一個也沒有。

不要忘了,秦亡距戰國還不過區區十五年,並立的諸侯們依舊在以六國的慣性思考著問題。他們追念滅亡的先國,追念夷滅無地的軍隊,於是以舊國的邏輯重建了一切——趙軍屬於趙人,燕軍屬於燕人,就連天下無敵的西楚霸王,他賴之震懾諸侯的精兵強將,也是“江東子弟”,楚人出身。

這是諸國幾百年的邏輯了,很正常,對吧?

而韓信,就是這個正常邏輯中的“意外”。

簡單來說,韓信——或者說漢初三傑——是混戰中第一批意識到“時代變了”的人。他們朦朧領悟到了這世界的變化。天下已經不是七國爭雄、彼此為政的天下了,這是被祖龍以一文字,以統一度量衡,以馳道改造過的,大一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