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武周 第一個視頻(完) 福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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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皇帝的嘴角不覺抽了抽。

當然,她倒並不介意天幕那怪異戲謔的口氣,更多的是震驚於自己寶貝孫子那嚇死人的操作——以群相彼此製衡分權是皇權必修的操作,隨時調動宰相更是維持體係正常運轉的常規動作。一個人獨攬相權十餘年,那真是不結黨也要結黨,不營私也要營私,勢力盤根錯節,必將會使朝局錯綜複雜。

——僅僅錯綜複雜也就罷了,但十餘年把持相權任用官吏,再公平也會有非議。這樣的非議一旦遍及朝野,便將是無可控製的黨爭!

真以為人人都是諸葛武侯麼?十餘年丞相還能素絲不染?真要有那種人物,朕早就拔擢選用納入台閣了,還輪得到這孫子挑挑揀揀?

一時之間匪夷所思與驚駭疑惑相繼而生,竟令女皇難以忍耐,不得不伸手揉捏額頭。但在壓製住洶湧而起的吐槽**之後,女皇卻漸漸認識到了一個頗為殘酷的現實:

……以天幕展示的內容來看,即使是李隆基這種角色,也算是她後裔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女皇麵無表情,隻能輕輕歎一口氣。

子孫不肖也便罷了,但以自己的狀況而言,怕不是還要被這些不爭氣的貨色拖累啊……

【總的來說,玄宗的後半生可以看作是一個普通學霸在超綱題目麵前心態徹底崩潰的過程。某種程度上,李隆基與他親奶奶的執政風格是高度相似的。他們都不是洪武與雍正那一號勤政的角色,頗為注重享樂與休閒。則天皇帝對任用宰相的態度是“為朕節勞”;而玄宗則更加離譜,任命宰相後基本是袖手掌櫃,任憑宰相決斷庶務,不過偶爾商議大事而已。

正因為執政風格高度一致,所以玄宗能將武皇的製度用得得心應手——他固然有難以遏製的權力**,卻決不願意為了權力而過度勞神,因此能充分尊重君臣界限之下的賢相,放手令重臣施為。也因如此,玄宗早期不少的蕩滌弊政的改革,都帶著名相們極為鮮明的個人風格——姚崇、宋璟、張說,各有千秋。這算是玄宗朝極為鮮明的特色:隻要選用一個強勢而賢明的宰相,就能維持國勢的蒸蒸日上。

但尷尬也就尷尬在這個特色上。當玄宗與宰相們精誠合作,充分為賢才提供發揮空間的時候,他大概從沒有想過一件小事:

這套製度與用人體係是很成功的,但如果太成功了,該怎麼辦?

——太成功了也是麻煩麼?不錯,對玄宗來說,那的確是天大的麻煩。

因為前期的賢相實在太過出色,至開元八年以後國勢便漸漸增至極盛。時人的筆記曾經回憶,說開元年間疆域遼闊土地眾多,押運各地稅賦至長安的馬隊一年到頭絡繹不絕,無數押運的官吏在京城人吃馬嚼,以至於長安的存糧都常常不足。】

女皇的指甲在拂塵玉柄上輕輕一刮,發出了刺耳的嗶啵聲。

她沒有在意這突兀的聲音,而兀自沉吟,思索著天幕似有意似無意,點到的關鍵:

糧食。

不錯,以一個皇帝的敏感性,她立刻意識到了最根本的問題——自高宗以來,關中長安便時常有缺糧的風險,以至於天皇天後不得不時常移居洛陽,借黃河漕運而就近補糧;武周定鼎後皇帝定都洛陽,一麵是為了表現新朝上承姬周的正統法理,另一麵卻也是為了緩和糧食供應的危機,讓關中能稍稍喘一口氣。

……但現下看來,即使遷都洛陽十餘年,也遏止不住關中缺糧的趨勢。

武皇眯了眯眼,想起了數日前宰相李昭德的勸諫。李昭德曾經委婉陳奏,說而今長安京郊可用的耕地不過兩漢時的一半,人口卻是兩漢時的五倍有餘,如此焉能不缺糧?為千秋萬代所計,除就糧洛陽之外,還應當疏散長安人口,開辟新的耕地為是。

皇帝睿智善斷,自然知道這是治本的良策。但治本的良策卻未必可行——能在長安京郊擁有大量人口與土地的還能是誰?無非親近皇權的豪貴而已!在高宗、太宗朝是李唐宗室,而今李唐宗室被誅滅殆儘,便是武家的近親、春風得意的酷吏,乃至皇帝心愛的男寵。皇帝還要仰仗著這些人來製衡大臣,所以不得不顧左右而言他,含混過去而已。

但現在,有了“天命”撐腰,又矢誌要做一個“明君”的皇帝,那心態可就迥然不同了……

皇帝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中

粗粗一看,這簡直是盛大到無可言喻的繁榮景象。但隻要稍一細想,都能看出盛世下隱約潛伏的危機:京畿存糧居然連供應各地的馬隊都不夠,設若遭遇變亂,何以自處?各地押運稅賦的馬隊尚且要跋涉如此之久,那麼天高皇帝遠,朝廷是否還能維持在當地的影響力?

這是盛世之下,最為致命的要害。

而更為致命的是,李隆基完全沒有修補這個要害的能力。

自始至終,玄宗都是一個標準守成之主的形象。他敏銳意識到了則天皇帝所遺留的體製,並出色的利用了這個體係。但這體係對他而言卻始終是個難以理喻的黑箱。他能利用這玩意兒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卻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它運轉的邏輯,更遑論修補它的漏洞。

最尷尬的是,這體係問題涉及到了皇權製衡的核心,恰恰是臣子不能置喙的禁區。換言之,當開元中期體係問題接連爆發之後,玄宗是真正孤身一人站在了曆史的檔口上,直麵整個王朝最關鍵的抉擇。而這一次,卻再也沒有了他仰賴的賢才,也再沒有了他熟悉而痛恨的,奶奶的智慧。

曆史總是詭譎的,風口上的豬可以飛很久,但你永遠也掌控不了你認知範圍以外的東西。玄宗在一眾巨佬的帶領下上分上到了王者,但王者局是屬於千古一帝的局麵,而絕非區區一個守成之君可以駕馭。他或許擁有過輝煌璀璨的盛世,但超出能力之外的東西,終究還是要一個不剩的吐出去。

於是,我們就看到了玄宗毫無鋪墊的轉折——開元中期之後,玄宗終於冒險嘗試修補則天皇帝的係統,但最終卻徹底摧毀了體係的精髓,給予了李林甫與楊國忠近乎無窮無儘專權的空間,並一口氣引爆了體係中所有的暗雷。

天寶十四載十一月,隱伏多年、難以節製的地方勢力終於爆發,安祿山聯合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諸胡十五萬人,於河北範陽起兵。兵鋒所指望風披靡,沿途太守縣令或逃或降,威勢直逼洛陽。

值此天下震動之時,玄宗終於在巨大的壓力中展現了他真正的底色——先是任命楊國忠這無能的蠢貨組織防禦,痛失東都洛陽;而後又聽信監軍宦官的讒言,斬殺封常清、高仙芝,並以哥舒翰為帥,試圖力挽危局。

但到了這時候,連鎖的矛盾接續爆發,玄宗所能做的已經很少了……後世史家無不非議玄宗與楊國忠逼迫哥舒翰出兵的急躁妄舉,但恐怕很少有人留意到,在戰亂波及之後,長安的存糧已經開始不夠了。

換言之,盛世深埋的地雷彼此勾連,終於葬送了玄宗辛苦締造的一切。

不過,相較於這含混、拖遝、呆板的平亂流程,最為後世所留意的,恐怕是八年安史之亂莫大的影響。唐朝近乎於華夏古代的鼎盛,而開元則是華夏的鼎盛。所以,這攔腰一刀的安史之亂,何止是唐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某種意義上說,它更是整個華夏文明心態致命的轉折點。安史之亂創巨痛深,胡人內亂的教訓永不可忘,以至於後世一千年以來,曆代王朝漸趨保守、封閉,再也沒有了大唐開拓進取的勇氣。

——如果開拓的結果是這樣慘烈的內亂,那麼在保守中漸漸衰竭,似乎也好於這樣近乎猝死的暴斃吧?

司馬光說,安史之亂後,“禍亂繼起,兵革不息,民墜塗炭,無所控訴,凡二百餘年”。但以今觀之,安史之亂的遺禍又何止二百年?安祿山於長安、洛陽“殺人如刈,焚廬若薙”,但尋常破壞猶在其次,最為嚴重的是摧毀了京畿經營了近百年的水利灌溉體係。長安、洛陽本就處於人口超載的邊緣,賴以補充水源的體係被破壞殆儘之後,兩京的土地迅速開始了幾乎不可逆轉的惡化。自唐之後,再無王朝定都於長安、洛陽,千古名城,由此黯然沒落。

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回望千年以前的往事,才終究不免悵惘——曆史已經遠去,但曆史卻永遠影響著後來人。

如果回望安史之亂,大概所有人都會感慨吧——要是李隆基能在用完他奶奶的人才之後暴死,該有多好啊。】

悠悠吐完最後一句感慨之後,天幕的光輝快速收縮,圖像終於消隱不見,隻留下一團朦朧的輝光。

而皇帝……皇帝卻忽的拋開了拂塵,從禦榻上徑直站起。

“如若朕能避免這‘安史之亂’,又能有多少的偏差值?”她朗聲道。

聞弦歌而知雅意,以皇帝的精明敏銳,早就在天幕的選題中聽出了它的弦外之音——明明問的是自己晚年的種種失策,為什麼還要以如此大的篇幅渲染安史之亂的慘痛,玄宗手足無措的愚蠢?再聯想天幕對自己格外的容忍、退讓,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果然,天幕沉默片刻之後,彈出了一個大得驚人的數字,不僅能輕易覆蓋所謂“天命”的價格,剩餘部分也足夠皇帝揮霍到下一輩子。

皇帝終於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色。

當然,安史之亂畢竟是牽涉到整個華夏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縱然唯利是圖如直播公司,在顯示完驚人的獎賞之後,也要再額外多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