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武周後世談(三)(1 / 2)

皇帝盤膝趺坐禦榻之上,而從容敘述時餘音寥寥,回環不絕,震得滿殿侍女戰戰兢兢,幾欲昏厥在地,大概隻恨體格太好,此時竟還能保持理智。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天幕,亦不能在此驚天動地的發言前無動於衷。沉默片刻以後,它浮出了一行字體:

【陛下何意?】

"上天聽不明白嗎?”女皇神色平靜:“朕在毛遂自薦而已。"

此語輕描淡寫,卻令光幕都微微晃動。顯然,縱使窮儘曆史一切的數據,也推演不出這樣的“毛遂自薦”——方才那連篇累牘的冗長敘述,由上而下由裡而外將至尊所有缺陷——曝光點明,淩厲尖銳不留餘地;而如此不留餘地的批判之後,皇帝所剩下的優勢便唯有一個:

她沒有後路可以選。

但僅僅一個“沒有後路”,又能打動什麼呢?再說,皇帝又真是“沒有後路”麼?光幕懸在空中,浮出了第二行字:【陛下已經貴為天子,富有四海】

富有四海的皇帝口口聲聲自己沒有退路,不是太可笑了嗎?皇帝歎了一口氣,語氣幽幽。

"朕當然已經是貴為天子。但天下的事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來不是洛陽城內一道豉汁,便上下肅然,奉命唯謹的……上蒼說朕富有四海,可朕真正能夠信任倚仗的,又能有誰呢?朝中宰相都是或明或暗或急或緩的複唐派逍遙派,翼讚武周的臣子要麼是佞幸要麼是酷吏,貪圖的不過是權位俸祿;而除朝臣以外,朕的宗親也是一團散沙——李顯與李旦是必然要與朕勢不兩立了;便是太平,太平嘛....

她自袖中抽出一份奏折,對上方晃了一晃。褶子上字跡娟秀飄逸,正是太平公主親手書寫的筆墨:

"從今以後,朕的女兒開口閉口,也隻能是‘臣誠惶誠恐’而已了。"

這一句喟歎輕緩而又婉轉,沉靜而又綿長,隱約帶著不可言說的惆悵。當這樣的喟歎與悵惘在女皇那高貴莊肅威嚴不可迫視的麵容上浮現,如此強烈而明確的對比,足以讓一切多愁善感者大為共情,生出感同身受的憐憫。

不過,天幕依舊高懸於頂,默默注視,絲毫不動聲色。當然,這絕不是皇帝的表情神態不夠細致入微、引人入勝,而純粹是黑曆史實在太多,往事已經不是人力可以掩蓋——如女皇這樣的人物,是會為

了區區兒女私情而惆悵不忍的麼?真要如此重視那點天家母子的情分,當日何必廢黜廬陵王!

——再說,太平公主走到“臣誠惶誠恐”的地步,難道又不是她這做母親的一手推動的麼?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女皇機敏之至,一看這份示弱賣慘博取優勢的手腕沒有效用,立刻便一轉攻勢:

“當然,上蒼知道朕母家的情狀。武氏雖然顯貴,但不過是毫無用處的紈絝子弟而已,成事不足而敗事有餘,不過是倚靠著朕的餘蔭顯貴到今日。而今武氏跋扈,多為不法,與新政也實在多有妨礙,朕也不能不下這個決心。"

光幕:....

【什麼?】

決心?你要下什麼決心?

旱帝麵不改色

"上蒼俯允的話,朕可以將武氏料理乾淨。"

一句話輕若無物,卻真如狂風過境而泰山壓頂,壓得滿殿的女官宮人搖搖欲墜,幾欲栽倒在地,首當其衝的上官婉兒更是匍匐叩拜、縮成一團,恨不能沉入地板消匿無蹤——相較於天幕發言時隨時隨地無遮無攔的暴論,她們最為恐懼的反而是皇帝這雲淡風輕的自陳,尤其是這自陳至關緊要,竟爾觸碰到了某些尷尬之至的敏感紅線時!

眾所周知,皇帝為高宗天皇大帝所幸,由感業寺召入宮掖以後,曾經以莫須有的罪行流放兄長武元爽,賜死堂兄武惟良、武懷運,將堂嫂善氏鞭打見骨而亡;其手段之凶戾殘忍,不像是在處置親戚,倒像是在□□仇敵。原本以為彼時的至尊是一朝得勢,街機發泄母親被武家慢待的憤恨,但以今日傾吐的種種而言,這看似殘暴的發泄之下,怕不又是什麼精細老辣的算計——

高宗皇帝之所以能看上彼時一無所有的至尊,不過是因為她“彆無退路”,所以敢作敢為;而為了證明自己的“彆無退路”,至尊就必得施展最狠毒的手腕,切斷與母家一切的因緣。

……當然,彼時至尊生母尚在,行事或者還略有顧忌;但而今——而今與武家最後的牽連也煙消雲散,一旦下定決心要向天幕展示自己的決絕,那麼皇帝故技重施再展手腕,武家………武家上下還能有人活著嗎?

殺親證道是吧?

/>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