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長平十六年(2 / 2)

兩人先去看望正小憩的紀月卿,然後才顧上與紀新雪和虞珩說話。

他們尚未開口,紀新雪已經從紀靖柔紅腫不亞於紀月卿的眼睛和玉琢淩亂的鬢發、頸側幾不可見的抓痕,便能猜出他們在宮中沒討到好果子吃。

以玉琢慣常人狠話不多,簡單粗暴解決問題的方式。

八成是無法勸紀靖柔打消生子的念頭,釜底抽薪,直接將紀靖柔又想生子的事告訴了長平帝。

紀靖柔再不甘心也沒辦法違抗長平帝,隻能拿玉琢出氣。

那點力氣,在玉琢眼中不會與逗貓相差太多。

紀新雪的猜測沒在麵上顯露半分。

他將紀月卿到公主府後所說的話,儘數告訴紀靖柔和玉琢。

“過繼蒹葭?”紀靖柔握緊手帕,下意識的道,“可她是女郎......”

她突然想起當年紀新雪因與虞珩在大朝會請求成婚被長平帝軟禁的時候,紀敏嫣和紀新雪曾認真的考慮過,長姐、長兄和阿弟都因為各種原因與太子之位漸行漸遠的情況下,由她頂上的可能性。

連她都會被考慮,蒹葭......也不是不可能。

況且她今日被阿耶訓斥,雖然痛哭許久,心底始終過不去的坎卻得以消散。並非沒有她的孩子,阿弟就選不出繼承人。

小六的頭胎懷得容易,身體調養的也比她好,早晚都會再有子嗣。

哪怕她和小六的孩子都不合適,還有下麵的弟弟妹妹們可以給阿弟過繼孩子。

距離紀新雪和虞珩首次當眾請求完成婚約,已有八年。

連對皇位執念最深的紀敏嫣都在王皇後鬱鬱薨逝之後,不再如早先那般,非要將皇位留在潛邸的兄弟姐妹中,更何況是執念比紀敏嫣更淡的紀靖柔?

她已經在鳳翔宮對長平帝和玉琢保證,絕對不會再有生子的念頭。

那麼僅有的三個孩子中,紀月卿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除了紀月卿的聰慧,也靠雙胞胎幾乎沒有區彆的外貌襯托。

紀靖柔深思熟慮之後,鄭重的點頭,“隻要阿耶同意,隨時都能改玉碟。”

她知道紀新雪不急著過繼孩子,但在朝臣和百姓眼中,成家有子才能算是穩重的大人。

阿雪的婚事必然不會順利,無論子女,早些有記在玉碟上的子嗣,百利無害。

紀新雪沒立刻應聲,側過頭仔細觀察玉琢的神色。

他知道紀靖柔不會反對過繼,玉琢和紀月卿的想法也很重要。

頭發變長之後,玉琢的氣質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或者說從野外回到長安的野獸,學會了偽裝。

隻要沒有人故意招惹玉琢,深刻入骨的凶性便能妥善的收斂。

看著端茶慢飲,即使發絲淩亂,臉頸掛著劃痕,也悠然自得,絲毫不見窘迫的勳貴郎君。誰能想得到,他從出生起便是流放之地的罪奴,直到二十五歲才等到回長安的機會。

玉琢抬起眼皮,安靜的與紀新雪探究的目光對視。

他不喜歡說話,哪怕是陪伴兒女,也不會主動開口,唯獨對紀靖柔例外。

紀新雪和虞珩同時起身。

玉琢見狀放下茶盞,也想起身,卻被紀靖柔抓住手腕。

以紀靖柔的力道,不可能僅用單手,就能按住當年穿著草鞋踹斷壯漢肋骨,令其飛出七、八米的玉琢。

然而她有恃無恐,篤定玉琢舍不得不順著她的心意。

“請阿姐和姐夫放心,我和鳳郎會尊重蒹葭的想法。若是她情緒平複之後改變主意,舍得不你們,便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過。”紀新雪端正的朝紀靖柔和玉琢長揖。

虞珩的動作與紀新雪完全同步,“若是有父女緣分,至少我的爵位和安國公主府的祖產都會留給她。”

紀月卿得知無論她是否過繼,紀靖柔都不會再生子,也沒改變想要給紀新雪和虞珩做女兒的心思。

虞珩擔心他和紀新雪會在不經意間表現出對過繼的期待,令紀月卿感受到壓力,沒有如同許諾的那般,親自對紀月卿解釋過繼的意義和影響,將這件事交給女官。

回到寶鼎公主府,聽女官專門講虞朝有關於過繼的律法和朝臣家中曾因過繼鬨出的笑話之後,紀月卿僅有的猶豫也消散的乾乾淨淨。

她相信無論是小舅舅和襄臨舅舅,即使以後再過繼其他弟弟妹妹,也不會不要她,況且她還能回寶鼎公主府。

阿娘和阿耶更不會因為她在安國公主府,改變對她的關心或勒索兩位舅舅。

相比這些,她更好奇,為什麼碧絹姑姑的故事中,所有人都顯得......不太聰明。

是不是在編故事哄她?

僅僅過去兩日,碧絹便沒辦法再跟上紀月卿天馬行空的思路,被紀月卿天真卻刁鑽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她沒辦法與紀月卿解釋,為什麼同樣是兄弟姐妹,有些人與紀新雪和紀靖柔截然不同,哪怕見對方多得半兩紋銀,都會覺得受到委屈。為此折騰幾個月,甚至幾年也不肯罷休。

心神俱疲的碧絹主動請辭,回到安國公主府。

紀靖柔自從吃過想要引導女兒的想法,卻被女兒的問題帶進坑裡的虧。再與女兒談心的時候,半句廢話都不會有。

她將紀月卿攬在懷中,開門見山的道,“你小舅舅和襄臨舅舅都願意過繼你,但也不是非要過繼你,主要還是看你的想法。他們有耐心等你慢慢考慮,也不會因為你的任何決定,改變對你的態度。”

紀月卿鄭重的點頭,摟住紀靖柔的脖頸,“我知道了,今晚能不能和阿娘一起睡?”

紀靖柔心軟的一塌糊塗,忽然也生出舍不得女兒的情緒。

翌日,忽然想念姐姐的雙胞胎手拉手來紀月卿的院子。

他們失手打翻三罐顏料、毀掉紀月卿半年來積攢的所有畫作,兩人慌張之下,竟然試圖用桌案上的書去擦畫作的臟汙。

侍女反應過來的時候,紀月卿的桌案已經被毀得徹徹底底。

“怎麼辦?”弟弟見灑出來的顏料非但沒擦乾淨,反而在將書也染成五顏六色之後,蔓延的更廣,下意識的抓住兄長的衣袖。

兄長絲毫沒留意,他的袖子已經與桌案是相同的顏色。

他的目光落在侍女們身上,故作威嚴的道,“你們不要去給阿姐報信,她會生氣,我和阿弟立刻將這裡收拾好。”

紀月卿的侍女不敢告狀,雙胞胎的侍女不敢隱瞞,眾人在雙胞胎奶聲奶氣的囑咐中垂下頭,苦澀的揚起嘴角。

以郡主慣常對郎君們的縱容,應該......不會生氣?

然而她們萬萬沒有想到。

雙胞胎會在想辦法收拾殘局的時候,毫無預兆的‘扭打’成一團,順著淩亂的桌麵翻到另一麵,沾著滿身的顏料在紀月卿最喜歡的長毛地毯上翻滾。

等紀月卿從花園回來的時候,不僅雙胞胎成為行走的染料,連侍女們也是走到哪裡,就將顏色蹭到哪裡。

兩刻鐘之後,紀新雪和虞珩再次見到紅著眼睛要給他們做女兒的小姑娘。

雖然過程令人啼笑皆非,但小姑娘的態度足夠堅決,紀靖柔也樂見其成,玉琢全程沒有意見,過繼的事也算是達成共識。

隻要長平帝同意,隨時都能改玉碟。

紀新雪和虞珩安頓好紀月卿,與紀靖柔稍作商議,立刻進宮給長平帝請安。

兩人在書房門前見到親自端著酒壺的驚蟄,得知長平帝正在與清河郡王世子對酌。

正說著話,驚蟄忽然站不穩似的晃了晃。

虞珩眼疾手快的架住驚蟄的手臂,“怎麼了?”

驚蟄苦笑,“夜裡下麵的人鬨起來,我便去盯了會兒。隻是有些頭暈,不礙事,謝郡王關心。”

“你去歇歇,正好由我和鳳郎伺候阿耶和叔祖吃酒。”紀新雪順勢接過酒壺,囑咐道,“令小太監叫個太醫,給你抓些補藥吃。鬆年便是平日裡太逞強,才會因風寒臥床。哪怕長平帝開庫房,令太醫儘管抓藥,鬆年痊愈的過程仍舊極緩慢。”

可惜這麼多年,始終沒人能代替鬆年和驚蟄。

鬆年病倒,驚蟄便隻能強撐著。

驚蟄應下紀新雪和虞珩的好意,站在原地看著兩人走遠,才轉身回平日休息的地方。不僅臉色快速恢複紅潤,眼底也不似麵對紀新雪和虞珩時那般暗淡。

剛踏入房門,紀新雪就生出強烈的危機感。

明明長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臉上都有笑容,他卻覺得有刀光劍影撲麵而來的錯覺。

“你們來得正好。”長平帝朝兩人招手,“女兒更貼心,還是兒子更貼心?”

他意有所指的道,“當年在潛邸時,人人都羨慕我有乖巧聽話的女兒。從未聽過有人因我隻有瑾瑜一子,議論我膝下單薄。”

清河郡王世子雙手抱胸,冷漠的挑起眉梢,“我倒是覺得,膝下的孽障全都加起來,也不及鳳郎貼心。”

兩人四目相對,絲毫不肯退讓。

長平帝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滿是調侃。

既然覺得鳳郎最貼心,可見親近孝順與名分無關,為什麼還要死守著父子名分,不肯放走紀成?

清河郡王世子回以嘲諷。

以長平帝還沒登基時的‘瘋’勁兒,誰頭癢想開花,才會去惹這個‘孝’爹。

即使有人私下議論嘉王的兒女,也要偷偷摸摸的躲著他。

紀新雪和虞珩麵麵相覷,默契的後退半步。

確認過眼神,這是個送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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