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2 / 2)

莫焦焦擔憂地坐不住,越想越害怕,在湖邊徘徊了一陣後便走得越來越急,一不留神竟是踩到一顆石子,腳下一歪往前撲倒,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他剛蹙著眉想爬起來,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道極為陌生的女聲,小孩不由停住了動作,歪著腦袋認真地聆聽。

“崇容,拭劍大會因你推遲一月,如今你卻困於此地繪製法陣,真真令人費解。你如此作為,究竟為誰?莫不是真是為了外界傳言身具天火靈根的顧姓少年?”爽朗的女聲帶著顯而易見的調笑之意,笑嘻嘻道:“那少年難不成美若天仙?帶我去見見?”

“拭劍大會開啟,本座自會前往,無需多言。”熟悉低沉的男聲響起,卻帶著罕見的沙啞。

“行吧行吧,我也不跟你打聽了,反正隻要那個少年心悅你,我便有機會見到他,這道侶身份,向來能者居之,若他敵不過我,你總能考慮一下我。如何?你真不去看看我怎麼收拾你的重師侄?”

“本座對你無意。”

“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大大咧咧的女聲誇張道,轉而又變得極為嚴肅起來,“先不提這個,你且告訴我,你身上的暗傷,究竟從何而來?寒毒侵體尚且無動於衷,崇容,你當真要如此不管不顧地拚命?”

“與你何乾?”冰冷的男聲毫無起伏。

“與我何乾?”女聲短促地笑了一下,隨即語速極快道:“是跟我無甚關係,我在此東拉西扯說了這麼多你尚且無動於衷,難不成還指望崇容劍尊真的凡心大熾心悅於我,然後乖乖去療傷?當真是笑話。”

腦海中傳來的對話戛然而止,莫焦焦呆了半晌,才將其中的內容理清楚,他爬起來坐好,無助地仰頭四處張望,這才發現自己困居於此地,哪怕與男人近在咫尺,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將人找回來。

***

等待的時日總是顯得格外漫長,彆鶴劍和吞楚劍不敢回到識海,莫焦焦無法見到獨孤九,隻好忍著心焦安靜地等候,盤著腿坐在落日湖畔,望著清澈湖水中倒映著的粼粼波光。

從晨起日出,直至日落西山,夜幕降臨,冷月高掛,往常不到戍時便困得要睡覺了的小孩,依舊睜著眼在湖邊枯坐,小臉上木木的,隻異常安靜地看著湖中的圓月。

這一夜,識海之外的男人於茫茫落雪之中連夜布陣,識海之內的小孩亦睜著眼枯坐到天明。

天光乍破之際,法陣大成。剛剛開啟的拭劍大會,卻出了事故。

前來參加試煉的焚香穀弟子竟與天衍劍宗內門弟子大打出手,雙方和解之後,焚香穀穀主焚憂執意請求與崇容劍尊一戰。

鴻禦老祖不好直接推脫,便將獨孤九著急忙慌地請了過去。

“雖說鴻冥足以與焚憂一戰,但師叔連來都來一下,未免太不給焚香穀麵子了。”鴻禦老祖頭疼地開口道,“師叔便是不喜歡焚憂不願下場,也不能直接缺席,她昨日都見過你了,我就是要胡謅你閉關了也說不過去啊。”

獨孤九於首席落座,漠然地瞥了一眼身旁胡子花白的師侄,並不理會鴻禦所提之事,反倒沉聲問:“昨夜你代本座入夢哄椒椒入眠,他睡得如何?”

“呃這個……”鴻禦老祖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僵著滿臉皺紋心虛道:“實不相瞞,師叔,昨夜我忙著籌備今日拭劍大會之事,因而整夜未眠,沒能來得及入夢。小娃娃乖得很,應當會自己睡覺吧。”

“椒椒等不到本座怎會入睡?”獨孤九神情森冷,一時間周身劍意勃發,竟是有動怒之兆。他凝神感應了一下冉月湖畔的動靜,果不其然發現剛剛種下的櫻桃椒種子依舊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原本按照獨孤九的計劃,昨夜小孩睡得沉,大荒法陣繪製隻差最後一步,在法陣完成之時,識海內外兩陣遙相呼應,處於睡夢中毫無防備的莫焦焦亦不會對法陣生出抵觸,正好徹底脫離識海,融入那顆他親手種下的櫻桃椒種子,然而此刻種子毫無變化……這意味著,小孩根本沒有睡著。

氣勢驚人的黑衣劍仙驟然起身,大步離席,全然不顧身後一片好奇的探視,鴻禦老祖後悔莫及,攔都攔不住,隻能眼看著男人隨手祭出彆鶴劍,竟是急得連禦劍飛行都無法忍受,眼看要直接破碎虛空離開比賽場地。

誰想席中的焚香穀穀主焚憂見崇容劍尊突然離席,柳眉倒豎,不管不顧三兩步躍上了半空,徑直攔在男人身前。

“慢著,此次拭劍大會,天衍劍宗為舉辦方,我焚香穀與紫霄宗,神意門不遠萬裡前來參加,崇容劍仙作為主裁判卻中途離席,真當試煉為兒戲?”

黑衣男人冷漠的視線在女仙身上掃過,平靜道:“主裁判之位不過爾等自行抉擇,本座可曾應允過?”語畢繞過來人繼續前行。

“你!”焚憂仙子捏緊手中靈劍,一時語塞,氣息不穩,思及自己先是昨日單方麵與男人爭吵不歡而散,如今又當眾被下了麵子,一張俏臉轉瞬間漲得通紅,急怒中竟不顧場合揚聲道:

“崇容劍尊莫不是已經動了凡心?不單單孤身涉險為不知名愛侶尋求良藥,今日又匆匆離席,若真是如此,我等還要獻上祝賀才是。”

此話一出,底下修士一片嘩然,俱是不敢置信的模樣。

焚憂見狀悠閒地一笑,眼中是明晃晃的勢在必得。

作為追求崇容劍尊長達五百年之人,她對男人的性情再清楚不過,獨孤九最為厭惡曖昧不清的關係,向來清心寡欲不近人情,不管今天他是為了誰離去,隻要被扣上了道侶的帽子,男人定然會留下來,因為繼續離開隻是坐實了他凡心大動的猜測。

果不其然,前方男人聞聲停下了前行的腳步。

焚憂仙子心中愉悅,正要出聲隨便用幾句玩笑話圓過去,打算將眾人的猜測壓下,還獨孤九清白,卻見男人正前方倏而炸開了一團火紅色的光芒。

那光芒紅得刺目耀眼,甫一出現便映照得場內一片鮮紅,一時間竟看不清任何物事。

然而正對著光團的黑衣劍仙卻抬眼凝視著那團光,雙眸幽深莫測,帶著掩藏得極深的篤定和欣慰。

下一瞬,火紅色的光芒忽然消散無蹤,露出包裹在光團內的另一個嫩綠色的團子,那團子正騎在一頭形貌肖似麒麟的凶獸上,眨眼之間便跳下獸背,直直撞進了男人懷裡,舒展開後竟伸出了兩隻小小的胳膊,利索地緊緊圈住了男人的脖頸。

同時,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在男人懷中傳來,帶著顯而易見的哭腔,滿滿的委屈和驚惶。

“嗚獨孤九……你不要焦焦了……”

細嫩的聲音在寂靜的比賽場地中格外突兀,被喚著的黑衣劍仙卻神色如常,隻緊抿薄唇將撞進懷中的團子抱好,不再往外走,反倒轉身回了自己的坐席。

男人一轉身,窩在他懷裡仰著腦袋掉眼淚的綠衣服稚童便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一時間底下議論紛紛,皆對崇容劍尊懷抱稚童的舉動感到不可思議。

獨孤九全不在意他人,隻抱著小孩坐好,拿出帕子給他擦哭花的小臉,大手順了順小孩細軟的黑發,攏到一塊,又將背後的小帽子拎起來戴上,端起茶杯湊到小孩唇邊,低聲哄道:“莫哭了,喝口茶。”

莫焦焦抽噎著,乖乖喝了一口茶水,咽下去後又傷心地看著對方,嘟囔道:“獨孤九不要焦焦了……不來看我,焦焦就自己跑出來了。”

“沒有不要你。”獨孤九拍著小孩顫抖的脊背,直接將做壞事的鴻禦老祖供了出來,“本座昨夜忙於繪製大荒,請了鴻禦前去看顧你,他忙忘了。”

莫焦焦這才停住了抽噎,睜著烏黑的眼睛瞅著男人的雙眸,認真道:“獨孤九做的我都知道了,所以焦焦長大了,我就來找你。”

如果不是因為男人所做的那一切讓小孩徹底交付了所有信任,莫焦焦是絕無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突破形體限製,成功脫離識海的。

“椒椒是否感應到了大荒的呼喚?”獨孤九沉吟片刻,問道。

“有一點點。”莫焦焦想了想,道:“焦焦擔心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發光了……聽見外麵那顆辣椒種子在叫我,我就順著陣法的力量出來了,可是,那個種子不太合適我,我就自己用天火煉化了一遍,發芽了,食夢獸聽見我在哭,就帶我來了。”

“嗯。”獨孤九撫了撫小孩的後腦勺,冷冰冰地表揚道:“椒椒做得很好。”

莫焦焦見男人與往常並無不同,沒有任何受重傷的表現,這才放下心來。隻是這一放鬆,他就低頭看見了自己身上綠油油的小衣服,當即扁了扁嘴巴,難過地一手將戴好的帽子揪下去,腦袋紮進男人懷裡,發起脾氣了。

“焦焦不要穿綠衣服,我明明是紅的。”

小孩又氣又急的聲音傳到一旁的鴻雁仙子耳裡,女仙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那身嫩綠色的小衣服,忍俊不禁地撫掌而笑,搖頭道:“真真甜煞人。”

獨孤九瞥了她一眼,垂眸看著懷裡通身綠色的辣椒,抬手耐心地替小孩再次把帽子戴好,沉默地拍撫著,麵無異色。

畢竟,剛剛發芽的辣椒,本就是綠的。小孩再如何鬨脾氣,也是一隻綠團子,獨孤九同樣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