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太君同宋老太太算是打小的手帕之交,小時真是好的像一個人似的,舍得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分享給對方,一處吃,一處玩,那真是一段令人難忘的快樂時光。
後來漸漸長大,宋老太太表現得越來越出挑,容貌長相,為人處事,在外麵的風評,處處皆壓她一頭,這種姐妹情深有誰能懂呀。
當真是又愛又恨一言難儘,漸行漸遠。
兩個人的命運轉折在於她聽從爹娘安排,高嫁到伯府,嫁給了京城中有名的浪蕩子。
而宋老太太則忤逆父母之命,死活非要嫁給自己的心上人——洛京第一美男宋玉郎。
果然這婚嫁啊,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事實是這次她賭對了,看著處處比自己強的姐妹變得不如自己,那種開心的心情誰能懂?
——那是對自己在伯府幾十年委屈求全的莫大肯定,讓自己確信這些年的痛苦,這些年流過的眼淚都是值得的。
什麼是姐妹情,這就是了。
你太好了,我不喜歡。
可你不好,我也會為你難過。
我的要求不多,我希望你過得好,但不能比我好。
哪怕是比我差一點點,我們就永遠都是好姐妹。
劉老太君吩咐把人請進來,如今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她都快忘記上次兩個人見麵是什麼時候了。
老太太領著倆小孫子隨下人進府,正值夏日,永昌伯府到處都是花紅葉綠,亭台水榭掩映其中,一派生機之色。
幾人沿著抄手遊廊往前走沒多遠,穿過一座月洞門便是劉老太君住的院子了,下人進屋稟報。
沒多會兒,兩個婆子笑著從裡間迎出來,其中一人打簾兒,一人上前攙扶老太太,“老太太快請,我們老太君等候您多時了。”
宋景睿拉著弟弟的手跟上,宋景辰感覺哥哥握住自己的手有點兒緊,他猜哥哥是緊張了,其實他本來也應該緊張的,可是想起爹爹說過的話,他就緊張不起來。
那天他哭後,爹爹同他說,辰哥兒住他們家房子嗎?吃他們家米飯嗎?既不住他家的,亦不吃他家的,憑他有滔天的富貴與我們何乾?
人家輕視你,是你自己先彎下腰,給了對方輕視你的資格。
辰哥兒記住爹的話,你是爹的兒子,永遠不要輕易低下你的頭——如果有一天非要低頭不可,那你的低頭一定是這世間最珍貴的低頭。
今日祖母和哥哥雖有求於人,但也絕不能讓人看低了去。
宋景辰反手握住哥哥的小手,小聲道:“哥哥彆緊張,辰哥兒陪著你。”
宋景辰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拉著哥哥的手跟在祖母身後。
爹說過,不要端著,要放鬆,要從容;從容才是一個人的體麵。
再次見到宋老太太,劉老太君幾乎不敢相認,這真是當初那個明豔動人的徐家大小姐?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浮光掠影中那些曾經的怨恨妒忌好像一下子就淡了,變得毫無意義。
反而兩個小囡囡在姹紫嫣紅的花叢裡撲蝴蝶,兩個少女在流光溢彩的上元節偷看宋玉郎的瞬間格外動人。
兩個老太太相顧無言,卻是淚流滿麵,而後又抱頭痛哭。
哭自己,也哭對方。
是你見證了我最美好的少女時光啊。
伯府的丫鬟婆子忙上前安慰,兩人這才漸漸收了眼淚兒。
老太太道:“玉盈還如從前一般,光彩照人。”
劉老太君聞言謙虛一笑,抬手撫了一下額發,保養得當的白皙手腕間戴著一枚水頭極足的帝王綠鐲子,她道:
“你我這等年紀了,美不美的誰還在意,倒是明珠姐姐如何蒼老了這許多,若有難處怎的不早來對妹妹說,也好叫妹妹儘綿薄之力。”
老太太歎了口氣,“家族子弟不爭氣,非他人所能幫的上的——睿哥兒,辰哥兒,快過來見過老太君。”
倆孩子齊齊上前,規規矩矩躬身行禮,“睿哥兒、辰哥兒,見過老太君,給老太君請安。”
“好孩子,都快彆多禮了,來老太君這兒坐。”說著她轉頭吩咐旁邊婆子,“快給孩子們端些點心果子來,對了,還有聖上賜得那什麼海州進貢的香蕉一並拿來。”
小哥兒倆依言坐下,宋景辰終於發現為何炎炎夏日一進屋就如此清涼的原因了,原來屋子裡放了好大的冰鑒,裡麵盛放著滿滿的冰塊兒。
宋景辰猜那冰塊兒一定是有人在不停的換,不然這麼熱的天早都化成冰水了。
這時,劉老太君衝老太太笑道,“老姐姐,辰哥兒這孩子長得同他祖父很像呢。”
宋老太太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語氣裡的緬懷之意,目光微閃,內心卻是苦笑:自己這好姐妹果然也是丈夫當年的愛慕者之一。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清楚記得玉郎的模樣,還能一眼看出辰哥兒長得像玉郎,看來還不是淺慕。
老太太不動聲色笑笑,道:“辰哥兒長的討喜,跟他祖父確有幾分相似。”話音一轉,她道:“說起來,我這老婆子今日正是為小孫子厚著臉皮來求妹妹一件事。”
“老太太您請用茶。”
“兩位小少爺請用點心。”
這會兒有小丫鬟奉了茶點上來。
劉老太君一抬手,道:“老姐姐喝茶。”
“多謝妹妹。”老太太端起茶杯淺嘗了一下,笑道:“萬春芽翠,好茶,多少年沒嘗過了,今日有幸得了妹妹的福。”
說罷,她道:“妹妹素來好綠色,連這喝茶也喜歡這碧玉般的茶湯,老姐姐這正有一鐲子,珍藏多年,如今鶴發雞皮已然配不上它了,倒是妹妹膚色白皙戴上正合適,絕不會辱沒了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