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按照約定好的時間, 在戶部不遠處的鑼子巷口等候張璟,不多久,張璟的馬車便過來了。
看到宋三郎孤身一人沒有坐著車來, 張璟有些意外。
關於宋家,他大概也了解一二,宋三郎的曾祖曾官居禦史中丞, 從三品的官員,其祖父平庸了些,但其父宋玉郎卻是個人物,奈何命運多舛還早亡,留下孤兒寡母。
如今的宋家竟淪落到連出門的馬車都沒有的地步。
也實在叫人唏噓。
“張某來遲,宋兄久等, 快請上車。”
張璟招呼宋三郎上車, 宋三郎拱手謝過,輕提衣擺踩著馬凳上了車, 坐到了張璟斜對麵。
張璟暗自點頭,宋家雖說沒落, 宋三郎到底是書香門第出身, 兩次接觸下來,觀其舉止,儒雅內斂不失大氣穩重, 頗有風儀。
宣平侯府, 風華苑。
這會兒園中正是熱鬨, 幾乎大夏朝半個收藏圈的人彙聚一堂,至於那半個沒有來的則是因為沒有資格進入。
宋三郎有張璟做引薦,順利進園。
兩人進門後繞過一處假山翠嶂,便看到一大片人工湖, 從湖上石橋過去,是一處竹林淺溪,溪水乃是從人工湖裡引出來的,潺潺流淌,沿著曲折蜿蜒的小溪從竹林裡穿過去,眼前豁然開朗——
就見林蔭空地上,擺了幾處長桌,各處桌前都圍了不少人,不同於鬼市的地攤,這裡講究一個博雅,一個賞玩。
兩人先去登記,所謂登記,意思是參加此鬥寶賞古大會就默認將自己的藏品交由宴會主人,統一安排供大家賞鑒,正所謂你想看彆人的好東西,就要先把自己的好東西拿出來給彆人看。
有宣平候做保,自是不用擔心東西有什麼閃失。
也正是因為宣平候主持,所以眾人帶來的都是好東西,不是好東西直接被請出去,不管你是什麼身份。
那登記之人是個懂行的,看到宋三郎拿出來的獸鳥,輕呼一聲,“奉匜沃盥!老朽若沒看錯,此物可是西周青銅器,乃沃盥之具。”
宋三郎微微一笑,“正是。”
老者小心翼翼地接過來,道:“有些許損傷,不影響整體,隻可惜沒有銘文篆刻,否則可算得上今日鎮場古器了。”
宋三郎笑笑沒說話,一開始他亦是如此想的,後來才才發現這獸鳥其實另有乾坤。
不過這內裡乾坤現在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張璟在一旁羨慕得不行,論踩坑他是專業的,論撿漏宋三郎是真在行啊,這等好東西都能撿到漏,還有沒有天理了?
賣家得有多眼瞎才會當成普通金器來賣,問題是這種不專業的賣家自己怎麼就從來沒有碰到過呢。
登記完了,兩人一道進入交流會場。
會場中,蕭衍宗和李逸山也在被邀請之列,倆人此時正在書畫古籍長桌前,與人觀書論畫,太中大夫李功達今日帶來了一副魏晉大家曹仲達的畫作。
“曹衣出水,吳帶當風”曹衣出水比吳帶當風出現得還要早,以勾勒線條的展現衣裳的褶皺,將動勢變化融入線條中,所畫佛像衣物仿佛著衣從水中而出,曹仲達乃是以形寫神的大家。
蕭衍宗瞅著有點兒眼熱,正尋思著怎麼合理打劫,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回頭一看,卻是陳晏安。
“衍宗兄,可否進一步說話。”陳晏安笑道。
蕭衍宗莫名覺得陳晏安笑得不懷好意,不由警惕地看了對方一眼,道:“陳兄找在下有何事?”
陳晏安笑而不語,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爺頭的,喝人家的嘴短,蕭衍宗隻得隨著陳晏安走到一旁清淨處。
陳晏安笑道:“那神仙醉衍宗兄喝著如何,不夠我哪裡還有。”
蕭衍宗睜眼說瞎話:“還行吧,喝著也就那麼回事兒,也不過是虛有其名罷了。”
陳宴安心說是不是虛有其名,你自己心裡有數,他也不與蕭衍宗爭辯,直接開門見山,“衍宗兄可還記得在下說要向你討要一個學生。”
蕭衍宗那股不好的預感又來了,主要是他認真想了一下,貌似他收的那幾個學生除了家裡有銀子這一點,也沒啥其他太突出的優點了。
而他收的可造之才隻有辰哥兒一個。
想到此,蕭衍宗眯起了眼,“你想討要哪個,直說就是。”
陳宴安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宋家的小娃娃,宋景辰,辰哥兒。”
蕭衍宗:“……”
你爺頭的,送上門的好酒,果然是不能隨便喝。
不過你想搶辰哥兒門兒都沒有,老子都快五十的人了,看中一個得意弟子,我容易嗎?
蕭衍宗道:“陳兄不講道理呀,辰哥兒乃是你送酒之後在下才收的弟子,照你的道理,莫非是蕭某以後看中的弟子你都可以隨便挑嘍,這不合情理吧?”
陳宴安卻道:“蕭兄此言差矣,陳某本來可直接收那孩子為徒,奈何其父先答應了李逸山讓那孩子做你的弟子,否則在下直接收他為弟子就是,何必多此一舉來找你要人。”
蕭衍宗來氣:“陳宴安你故意給蕭某人下套彆說你心裡沒點兒數!”
陳宴安反唇相譏:“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老夫的美酒彆說你喝著不香。”
蕭衍宗耍賴皮:“蕭某喝著就是不香,難喝死了,你舍不得早說呀,不就是一壇子破酒,賠給你就是!”
陳宴安也來氣了,帶學生當挖掘其真正的天賦和潛能,辰哥兒好好的一個學算學苗子,他可以成為算學第一,卻不一定成為書畫第一,為人師者當挖掘其最重要的天賦潛能才是。
他硬邦邦道:“老夫管你香不香,香不香你都已經喝了,老夫現在就要你信守承諾!”
蕭衍宗跟他曉之以理,“陳宴安,為人師者當貴有自知之明,彆說你對自己的書畫水平沒點數,辰哥兒在繪畫上如此有天賦,讓你來教辰哥兒,純屬誤人子弟!”
“???”陳宴安擰眉道:“什麼繪畫天賦,他明明是有極好的算學天賦。”
蕭衍宗有點兒傻眼:“你在說什麼,什麼算學天賦?”
陳宴安當下把那道雞兔同籠的問題說了一遍,道:“你可知,雞有幾隻,兔又有幾隻?”
什麼雞啊,兔呀,頭啊,腿的,蕭衍宗聽得腦仁兒嗡嗡得,沒好氣道:“你吃飽了撐得把兔子和雞關一起,分開關不得了,沒事兒找事兒,簡單的問題複雜化,這就是你所謂的算學?”
“我看不學也吧!”
簡直雞同鴨講,陳宴安快被蕭衍宗這不懂算學的人氣死了,你爺頭的,這是兔子和雞的問題嗎,這明明是算學思維問題。
他道:“算□□用之廣,豈能一言概之,這製訂曆法、預測吉凶、買賣商品、計算租稅、測量田畝、攤派賦役、修建土木,甚至帶兵打仗哪一樣能離得開算學?”
蕭衍宗眨了眨眼,虛心求教:“所以你說這些同兔子與雞關進同一籠子裡有何關係?”
“你——!”陳宴安要被蕭衍宗的胡攪蠻纏氣暈。
看把人氣得差不多了,蕭衍宗這才慢條斯理道:“我那乖徒弟若真有算學天賦,我倒也不能吝嗇,可以讓你教他,不過我那徒弟年齡還小,我不準你現在就摧殘他,把我乖徒弟搞成個書呆子。”
陳宴安見蕭衍宗以辰哥兒為重,不由心中有些慚愧,蕭衍宗此人看似放浪,實則十分講理,人品沒得說,倒是自己確實套路了人家。
心裡對蕭衍宗認可,不妨礙陳宴安嘴硬,他沒好氣道:“老夫沒有你想得那般迂腐。”
蕭衍宗又道:“我那小徒弟開始蒙學以後,一旬十日,我要他讀書三日,琴棋書畫三日,休息三日,剩下一日可以跟著你學算學。”
陳宴安果斷擺手,“不行,不行,跟你六日,才跟我一日,太不公平!”
蕭衍宗自覺過分,退了一步,道:“給你一天半,不能再多。”
陳宴安堅持:“至少兩天半,不能再少!”
蕭衍宗斬釘截鐵:“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陳宴安誘惑他,“我手上還有幾壇子神仙醉,在家裡放著也是放著。”
蕭衍宗咽了下口水,厚臉皮道:“那我就勉為其難替你喝了吧,雖說難喝了點兒,但再難喝也不是一無是處,對吧。”
陳宴安點點頭,“如此甚好。”
倆人把徒弟的歸屬問題談攏,相看兩厭,誰也不想和誰多待,一扭臉兒各走各的。
卻說這邊張璟帶著宋三郎去參加鬥寶,這鬥寶考驗得是眼力,玩的是刺激,張璟看中了一副字,不是看中,是頗有點兒勢在必得之意,對於丹青繪畫,他是葉公好龍,對書法卻是真愛。
他看中的是一副柳公的字,但拿不準到底那個是真,那個是假,悄悄問宋三郎能不能辨認出來。
宋三郎點點頭,沉聲道:“有幾分把握吧。”
張璟大喜,對方說是有幾分把握,不過是謙虛之詞,看他這表情是心裡很又底。
他朝宋三郎一拱手,誠懇道:“若宋兄能幫我拿下,張某必有重謝。”
宋三郎擺擺手:“張兄客氣。”
宋三郎上前替張璟挑選字畫,他才剛把那畫拿在手上,就聽旁邊一道聲音道:“這畫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