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層的構造變得簡潔,沒了各種岔路。乘風直接炸了門禁入口,穿過空蕩的前台後,停下了腳步。
她麵前是條筆直的通道,通道兩側則是用狹窄牆麵間隔出來的病房。
與其說是單人病房,乘風更願意稱它為監獄。
房間擁擠逼仄,角落放著洗漱台跟廁所,空氣裡飄蕩著一股惡心的腐臭味。而大門全部都是單向門鎖,居住在這裡的人沒有安全、自由,跟隱私。
此時所有門鎖全部被打開,乘風一路過去,有些房間裡麵空無一人,有些房間裡的病人躺在地上無法動彈。走廊上也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個,看起來症狀嚴重。
宋徵走得很小心,被這觸目驚心的一幕震得安靜下來。過去試探了下擋在路中間那人的鼻息,又按了按對方皮膚已經潰爛的脖子,才敢確定道:“他還活著。”
乘風站在中間的位置,臉色因燈光的緣故被照得一片灰白,微闔的眼睛裡透著一股森冷的寒意。
“統計一下幸存者。”
“都救?這些都是我們的救援目標?”宋徵局促不安道,“我們的時間……”
他說著又停住,晃了晃腦袋道:“唉,算了。路邊的車可以偷……我是說可以征用嗎?”
·
沈澹帶著女人上車,推開後門,示意她坐到最裡側的位置。並讓跟在身邊的學長回去幫忙搜證,自己獨自駕車,去隔壁街道找了個僻靜又隱蔽的位置駐守,以免在門口遇到敵軍回來反殺。
她點開光腦,打開數據分析麵板,連接眾人的探測眼鏡。
還是這個界麵她比較習慣。
車內十分安靜,女人出了研究院之後一直保持緘默。坐在後座,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沈澹敲擊鍵盤,聽著耳機裡各種混亂的對話,時常忘了身後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按照乘風的要求,暫停救援搜查,安排幸存者進行撤離。
正午12點的鈴聲響起,壓在城市上空那片灰沉的雲終於消散了。
沈澹關掉時間提醒,從後視鏡瞄了眼女人的情況。
對方靠近車窗,沐浴在玻璃灑下來的日光裡,麵容平靜,像是很享受,又很向往的模樣。
沈澹不由也朝天空看了一眼。寬廣的穹頂恢複了往日的蔚藍,一切都顯得如此尋常。
人類無法影響高遠的天空。人類隻能遮蔽自己的視線。
沈澹低下頭,將注意力重新投回到光腦屏幕上,女人忽然開口說了句:“我們本來隻是普通人。隻是去了次醫院。”
沈澹說:“我知道。”
女人忘了眨眼,睜大的眼睛漸漸泛紅,最後不受控製地流下淚來。爬過臉上的皺紋,落在布滿瘡疤的手背上。
她很輕地呢喃了句:“我們沒有辦法,救不了很多人。”
沈澹停下動作,轉過身看她。
靜謐的空間裡,眼淚是無聲的。
沈澹覺得她很傷心,是一種自己無法理解的傷心,想了想,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借用聯大校長在開學典禮中說過的一句話,很樸素地道:“我們都在努力尋找正確的道路。”
女人連自己的道路都不知道在哪裡。最起碼她們之間的道路是不一樣的。
沈澹見她冷靜了許多,麵容也有鬆動,覺得時機應該多了,第四次問道:“你是被治愈的患者嗎?”
女人動作很慢,挽起自己的衣袖。上麵布滿潰爛後結痂的傷疤以及一些難以辨彆的傷痕。
沈澹覺得眼睛被刺痛,但還是強忍著沒有挪開視線。
“實驗室裡有一個病人,他對這種病毒的抗性很高。他們從他身上提取抗體,注射到感染者的身體裡。”
“一般的病人承受不住副作用去世,活下來的人,就通過反複感染治愈,來提升病毒的抗藥性,促進病毒進化。”
“禽獸。”沈澹禮貌地罵了一句,急切問道,“他是誰?在哪裡?”
女人五指扼住自己的手腕,指尖青白,像是要把自己的右手生生掰斷。
沈澹探出上半身,阻止了她自殘的行為。
皮膚相觸,一個溫熱,一個冰冷。
女人抬起頭,第一次與沈澹直視。黑色的瞳孔外麵蒙了一層白翳,隔在她和這個世界之間。
“他是我兒子。”她說這話用了很大的力氣,然而全是顫音,“他是我兒子……”
沈澹鬆開了手。
“撤離之前,他們想帶他一起走,但是一個研究員放走了他。”女人抬手捂住臉,“他那麼偶然的一點幸運,本來有機會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離開實驗室,重新開始,而不是又一次被推上手術台,以不同的名義被沒有尊嚴地研究。
無比的靜默之中,乘風在通訊器那頭道:“他以後也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不對。”宋徵堅定地道,“聯盟會記住每個人的付出。他會是一個英雄。”